第103章 少主
宫中的琉璃青瓦和经过几百年岁月斑驳了又新涂上颜色的朱红高墙依然光洁如初，那墙边的松柏杨柳，经过岁月枯荣，反倒茂盛更甚。除了宫里的人，这宫里的一切都不会老。
天空灰蒙蒙一片，清晨还是傍晚，已有些分不大清楚。天宸宫的牌匾掉了颜色，内务府的人说今日来修，也有事误了。
皇后坐在她的椅子上，上面铺着孔雀羽毛和金线织就的柔软毯子，翠绿的颜色在阳光照耀下如一只招摇惹人喜欢的雄壮孔雀。但天阴沉着，天宸宫里的一切都蒙了灰色。
灵衣求见，皇后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声音也疲惫，她看着灵衣，印象中灵衣是个少年人，却看见了他的白发。灵衣跪在地上，字字句句都是哀求她出去，去见一见已经半年未曾见过她的夫君。
皇后听完，又闭上了眼睛，说“不见”
灵衣不肯抬头免礼，“娘娘不和陛下说说话吗？娘娘不劝劝吗？”
皇后也曾想劝一劝皇帝，结果越劝反倒是自己越病的厉害。少年夫妻，如今早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叹气“无话可说啊”
“娘娘和陛下夫妻多年，怎会无话可说？”
这一问，皇后也怔了怔。而后苦笑，对灵衣认真道“告诉他们，左烨还有左煜，和其他的孩子。告诉他们，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灵衣猛然抬头，看见皇后又沉沉的合上了眼睛，像睡着了。
第五卿从狗洞钻进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虽然从来没来过皇宫，但皇宫禁地，总不该有兵戈之声。
“第五姑娘，你怎么在这？”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入目一件青色的官袍，却没和旁人一样穿的整齐，松松垮垮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第五卿淡定回头“盖曦，你也在？”
盖曦脸上依然笑容邪魅，他竟还拿着一包糖雪球，“我是起居郎，自然在皇宫中走动。倒是你，你怎么来了？要是被旁人看见，那还得了？”
“那你一定知道苏将军的事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尸首在哪？”
“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好？”
这人怎么这么半吊子！第五卿有些急道“一个个答。”
盖曦往天空抛出一个糖雪球，仰头用嘴接住，也不回答，只拉住第五卿往旁边钻进了花丛。第五卿正要发怒，看见一队人马急吼吼的往前面去了。他怎么知道此刻有人来？难道是在宫中待的久了？
正想着，盖曦已经离开花丛，往一个方向慢悠悠的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第五卿想了想，跟了上去。盖曦一点不怕有人突然出现发现她们，大摇大摆的走着，如在自己家后花园。他随便推开了一个门，应该是很久没人开的一间屋子“进来吧。”
第五卿进去关上门，留意了四周，才放下警惕“现在可以说了吗？苏将军的尸首到底在哪？”
“第五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问你就答，废话真多。算了，皇帝在哪？”第五卿敲了敲手中剑，眸色幽暗。
“皇帝？皇帝已经死了。”盖曦笑着说，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在说，这糖雪球真好吃。
“你在开什么玩笑？”第五卿看着他那双如黑曜石般的冰凉眼眸，不寒而栗。
“我一个起居郎，怎么敢用这种事情开玩笑，而且，也不好笑啊。”盖曦认真的托着下巴，似在思考这到底是不是个笑话。忽然，他浅笑莞尔，宽袍一挥，带出了一道绛紫色的浓雾。
第五卿觉得有些晕，盖曦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作四个。那妖冶的笑容越发浓，更加妩媚的声音响起“睡一会，就好了”
左烨半个时辰之前就赶到了，他急匆匆的进了太安殿，皇帝正靠在龙椅上打盹。一堆奏折堆着，笔墨散乱，身边一个宫人也没有。
“父皇。”左烨在地上叩首，不等皇帝说免礼，他已经起来了。
“父皇为何要杀苏将军？就因为金甲麒麟军悉数在苏将军麾下？父皇可知道，杀了苏将军，人心打乱，给了边疆小国可乘之机。父皇可知道，武林乱象丛生，没了苏将军震慑，武林只会更加无法无天。”
“父皇！”左烨压制着愤怒，轻声呵斥，可龙椅上的人只是歪着头，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
“山河已乱，父亲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左烨怒不可遏，走到玉案之前，锤的案几一震。面前之人，终于动了，他的身子软软的倒下了。
“父皇？”左烨接住他，伸手去探皇帝鼻息，那还有鼻息。左烨检查皇帝全身，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胳膊上面有细小的红斑，这是死于中毒的迹象。前朝之毒——胭脂色。这种毒，只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那就是山海盟！
“乐安十二年，腊月二十六，皇帝崩，昭告天下。这样写，如何？”
糖雪球已经吃完了，青袍人咂咂嘴，意犹未尽。他将牛皮纸袋子丢给旁边的胡启，款款走来，在左烨身边停住。
“王爷，你说追封皇上谥号为崇文如何？”
左烨身体微僵，带着怒色的面容不断变化，表情精彩纷呈。他看着旁边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盖曦，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有一个人疯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现在的场面？
“哎呀，我怎么忘了。”盖曦拍了拍脑袋，笑道“给先皇追加谥号是新皇该做的事情，与王爷无关。”
新皇！
恐怕已经有人派兵杀进了皇宫，控制了局面。不用猜，那个人不会是左煜。若左煜在，山海盟不至于这么猖狂。那就是七皇子左蒔了。赵贵妃的儿子，过了年也只有十五岁。
怪不得！怪不得！
“盖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可左烨总是心中存了一丝希望，希望盖曦给他一个合理的回答，说这些与他无关。
他是这么回答的，“显而易见，我送先皇西去了。”
盖曦语气轻松似在开玩笑。
他早该想到的，五年前，他就应该想到山海盟的势力早已经深入内宫之中了。这些年，左烨一直在暗中探查，清扫山海盟余孽，尤其是宫人和妃嫔，却偏偏忘了身边这个人。
盖曦，也是刚好五年前入宫的。
左烨慢慢将皇帝的身体放在龙椅上，有一瞬间，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害了苏将军，害了苏辰。
若不是他，面前这个人还能在皇宫中这般呼风唤雨吗？也许不能。
左烨抽出了剑，断剑出窍瞬间，太安殿中的一切都被剑气击碎了。猛烈的剑气将胡启直接掀飞出去，饶是盖曦，也退后数步，扶着门框才停下。
胡启心惊胆战，对盖曦道“少主，别误了正事。”
盖曦拍了拍身上，正了正官帽，还在笑“不亏是左烨啊，比什么左蒔强多了。”
胡启冷汗直流，提醒他“少主，那可是新皇，您这是大不敬。”
“呵，新皇？”盖曦终于收回了假笑，他也抽出了一根有着古老花纹的长棍。五年来，左烨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盖曦，他隐藏的真好啊。
左烨居然有些想笑，是自嘲，“我应该叫你什么？起居郎还是山海盟少主？”
少年眼神阴鸷，倒比他更像个帝王，他微仰首，目光蔑视“王爷现在应该叫我摄政王。”
“好，很好。”
一剑起，一剑落。薄雾愁云的天空乌云翻涌，毫无征兆地落下了惊雷和闪电。须臾之间，大雪纷飞，雪花之硕大，如杨树叶子一般。狂风怒号，在雪中站着的宫人顷刻间被藏在了雪色里。
青衣少年在雪色纷飞之中，微微仰起鼻尖，任由雪花坠落，在他身上融化。他伸手去接，雪花尽数穿过他的指缝，一片也没有留下。
天璇一剑，撼天震地，日月同感。
“左烨……”他说了什么，没人听清。他也旋出一棍，速度太快，只留下长棍上斑斑花纹。那青袍少年一个变作两个，两个变作四个，最后和这雪花一般，化作无穷多个。
乾坤杖，玄阴功，亦是天璇境。
忽然，雪止风停，天空的黑云退散如烟，天空又是灰蒙蒙一片。刚刚的大雪狂风好像虚幻，若不是宫人身上的衣袍已湿透了。
“太麻烦了，咱们一招定胜负吧。”盖曦甩了甩衣袍，又如春风化雨般笑了。
“呵。”那便去死吧。
落英剑法柔美优雅，杀意暗藏，不露山水。盖曦负手站在那里，乾坤杖也背在身后，他微微扬眉，嘴角含笑，有种要空手接招的意思。
胡启匍匐在地上，千钧一发时想要拼死替盖曦抵挡，被盖曦微一甩袖，打出数丈远。
左烨有一瞬间疑惑，他这是不准备再抵抗了吗？不过手中的剑意不减，盖曦必须死在他的剑下。
盖曦便这样看着月白袍子翩翩若舞，剑刃离他只有半寸之时，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