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六十里
过了琳州，便是华京城所在的中州，于地图上看，华京城只在六十里外。苏辰和第五卿守着那棺材，偶尔撩开车帘，看见一路上喜气洋洋，随便都能听见爆竹声响。若路过村子，就可以看见小孩子成群结队，追逐打闹，妇人们聚在一起蒸豆包、扫屋子。
苏辰放下车帘，问第五卿“卿儿，如果事情顺利，你以后如何打算？”
第五卿眼睛从始至终都盯着棺材，苏辰叫她她才回神“我没想太多，等到了华京，先去皇宫走一遭，再说吧。”
苏辰笑她“年节将近，皇帝不会见客了。需过了正月十五，你才能面圣。”
“麻烦。”
看第五卿没什么精神，苏辰逗她“等回去，和我一起过年吧。家里每年这时候都很热闹，有父亲在，应该会更热闹。”
说到这，苏辰想起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兄长和姨娘。她怕自己的情绪影响了第五卿，尽量保持高兴“到时候介绍你认识我那几个丫头，云澜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和我性子最像。珠儿最可爱了，傻乎乎的，你肯定喜欢她。还有云烟，她长的最柔弱漂亮，脸蛋肉乎乎的。对了，云琪剑法不错，虽然没有你好，但可以比试比试。”
听苏辰说的认真，第五卿不禁也抬头认真听。自从父亲去世，她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过年了。每次都索然无味，看着旁人团聚，自己无处可去。
第五卿问“另外两个呢？我记得你说过云清，她好像很懂调香。宝儿我也记得，是不是那个最会刺绣，最会写字那个？”
“是呀，宝儿的手最巧了。等回去，让她给你绣个手帕，三面异色刺绣，顶漂亮。”苏辰想着，思家之情更切，手莫名搭在了棺材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心中跟着咯噔一下。
“没事吧。”第五卿将脏血挤出去，用手帕给她缠住了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姨娘来搅事，总是心慌。你说，我家会不会再也回不到往日那般温馨光景了？”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想哭。苏辰赶紧深吸一口气，暗骂一声矫情。
“咱们去吃点东西吧。”第五卿几乎不离开这辆马车，但看苏辰好像有些疲累，便拽着她去了另一架车。
苏辰一想到自己被大叔抓包，就有些尴尬。掀开车帘进去，里面却只有聂非和周子轩。苏辰问“左烨呢？”
周子轩答“收到一封密报，说是先走一步。走的很急，特别匆忙。”
苏辰道“这样啊，是不是江湖有消息流出去了？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半个人来拦咱们。我觉得有些蹊跷。”
第五卿递给苏辰一些干粮，道“确实奇怪，很可能有阴谋。到华京之前，必须小心。”
这话刚说完，马车就停了。
聂非也睁开了眼睛，他们都感觉到了剑气，很强的剑气。第五卿握紧惊蛰准备下去看看，却被聂非拦住了。
门帘撩开，马车外面已经被一群奇怪装扮的人围住。那些衣服似铠甲又不是铠甲，是一种特意改造过的服饰，每个人都蒙着半张脸。
最中间的一个男人，穿着完全不同。银白色的衣服流光溢彩，眉毛浓重，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一道沟，面部棱角分明，十分俊朗。身躯宽大，尤其是肩膀，似一堵墙。
苏辰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却认得男人手中的剑。剑谱排名第八，暗影楼主人的佩剑，明渊剑。
第五卿道“暗影楼聂布？”
男人的目光透露出些许轻蔑，他看向周子轩，而后目光落在苏辰和第五卿身上。最后开口，声音低沉“哥。”
这一声哥叫的很轻很柔，和高大都形象全然不符。但聂非似乎早已经习惯，周子轩也一点不惊讶。聂非唤他“小布。”
看只有聂布，其余四个护法一个没有，周子轩忍不住问“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值得暗影楼主人亲自跑一趟？”
聂布再次看了看苏辰和第五卿，又往里面的轿子看，似乎是在找左烨。他冷哼道“路上耽误了，看来皇宫的人快了一步。”
聂非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不需回避。”
“的确不需回避，反正早晚会知道。”聂布声音带着些嘲弄和烦躁，“半个时辰前接到消息，苏丙成一家，包括苏夫人，苏家小姐在内皆被抄斩，无一幸免。”
“你说什么！”苏辰激动的凑过去，却只能仰视男人的鼻梁。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道“看来，消息不准。”
“不！”聂非拿着剑下来，认真道“消息很准。”
这是在叫聂布保密，关于苏辰活着的事情，只能在场几人知道。聂非脸上写满担忧、难过，但仍保持冷静。可苏辰已经无法冷静了，她抓住聂布问他“这消息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父亲才回京，应该封赏才对，为什么会被杀？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男人拨开她的手，用剑背推她出去，似不耐烦。“我来，就是阻止你们入京。”
苏辰身子摇摇欲坠，被第五卿接住，她仍是低低自语“不可能！理由呢？”
“皇家杀人，需要理由吗？”
“难道不需要吗？”
“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皇家。”
苏辰头疼欲裂，看见周子轩怜悯的眼神，看见第五卿担忧的神色，还有聂非，他那张本就舒展不开的脸更加忧郁。苏辰觉得一切好不真实，好像就是一场梦。
聂非再问“小布，消息当真？”
聂布反问“你觉得呢？”
玉台城距离华京千里，若是假的，何须暗影楼主人亲自来拦车。苏辰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她不相信父母会这么就死了。她父母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这么就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要去华京，她要亲自看看！什么暗影主人，都是骗人！一定是骗人！
苏辰一刀砍下了拉车的马，跳上马背，飞奔离开。暗影的其他人想拦，没拦住。毕竟暗影的主要力量都已经分散去了别处，他们这些，只是轻功好的干杂活的人。
聂布没拦苏辰，只是对聂非道“哥，我还是不希望你趟这趟浑水。我来，是要带你回去。”
聂非骑马欲走，聂布一剑断了他身下马匹的四肢，骏马轰然倒地，聂非没有摔到，只是愠怒沉声道“小布。”
周子轩茫然无措，他倒是想追上去，可他目前的视力，根本无法骑马。第五卿望了望那棺材，在心中纠结片刻，转头对周子轩道“看好棺材，多谢。”
后也扯来马匹，去追苏辰。
半个时辰之前，左烨接到消息，已经快马入京。他从华京北门进，进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守城军队“守住城门，只许出去，不许进来。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华京，何时解除此令，静待通知。”
华京守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能照办。立刻封死了城门，并传令给其余几个城门守卫。
左烨快马回宫，路过斩杀死刑犯的法场，马匹停了下来。那法场之上用麻绳悬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正是苏辰的父母。
苏将军的血已经凝固，苏母的血还在流，两个人身上被扒的只剩下单衣，女人的身体曲线暴露无遗，毫无尊严。苏将军眼睛瞪着，死不瞑目。
左烨险些摔下马，他踉跄的走过去，一刀砍开了绳索，将两具尸体平缓的抱着，放在了地上。他的手轻轻拂过将军的面容，让他合上了眼睛。
“是谁敢……”一堆士兵冲来，准备拿人。看清是左烨，便为难起来。为首的将军上前行礼道“王爷，这两个是反贼，您这样恐怕不妥。”
左烨没理他，自顾自脱下了身上的袍子，遮住了他们。再深鞠一躬，以表哀思。而后他才抬起头，道“将这二人尸首收起来，好好安放。陛下问起来，我来担着！”
“这……”将军还想劝一劝，看见左烨那幽沉的目光，便也不敢再说。他只好叫人，将这两具尸体移走。
左烨复又上马，直奔皇宫。
苏辰已经到了华京北门，却看见城门关闭，一大堆要入京的人，谁都进不去。她使劲扣门，扣了半天，也无人应。站在城墙上的守卫冲她喊“华京城不让进了，哪来的回哪去！”
苏辰心中在想，这么多人都要入京，肯定不是早早就通知关门了。难道，是左烨？
想到左烨，想到他是那个杀人者的孩子，苏辰浑身战栗，身上竖起一层寒毛。
左烨知道这事吗？
左烨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也会变成同皇帝一般的样子吗？
“姑娘，你没事吧。”苏辰回神，她匍匐在城门上，身体抽搐，剧烈起伏。旁边买菜的大爷看她情绪激动，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问。
所有人都在看她，城墙上的士兵也面露狐疑。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官府之人问话。指甲狠狠钻入肉里，恢复些许理智，“没事，就是我……娘快死了，我赶不上见她最后一面了。”
“哎呀，这……”一阵窸窣，城门口的百姓对看守城门的人喊“官爷，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就是啊，人命关天啊！”
城门的守卫犯难，但华京城中巨变，谁知道上边什么意思。第五卿也赶到了，这时候，城门里面有一个送杂物废物的小车出来，城门闪了个缝。苏辰瞅准时机，钻了进去。
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腕拽了回来，第五卿轻轻点在苏辰穴位上，将她刚闪进去的身子也拉回来“我这妹妹糊涂了，我家母亲去年这时候走的，唉……今天又犯了病了。”
“原来是这样……”
“好可怜。”
守城的士兵嘀咕了几声，城门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