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人祸
铿锵走来的军队，不是麒麟军也不是金甲军，铠甲是青色的，胸口处依稀可见一只矫健飞鸟，是守卫华京的朱雀军。
军队前面的红马上还有一个人，苏府上下都认识，是灵衣。灵衣旁边便是朱雀军的长官，苏夫人见过他很多次，是一个叫朱牧的新任将军。
朱牧的马已经到了苏府门前，苏夫人等着他下马说话，可他没有半点下马的意思。他大喝一声“围起来！”
几百人迅速行动，将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下人们都惊了，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云澜回头瞪了一眼，便又安静如初，没人乱动。
“朱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苏夫人沉声横眉，颇有些不悦，声音嘹亮夺人，依稀还是当年风采。
朱牧没答，甚至没看她，却把目光落在了扮坐苏辰的珠儿身上。他低语道“苏小姐也在，甚好。”
珠儿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她干脆借着苏辰的模样傲气道“灵衣公公，这是何事如此？”
灵衣动了动嘴唇，眼睛瞪的如在滴血，他看着珠儿，珠儿却眼中纯真无辜的看了回来。灵衣心中又庆幸苏辰不在，又失望苏辰不在。
云澜和苏夫人看着灵衣的目光，莫名心慌，她们盯着灵衣，灵衣也只是不语。
朱牧道“劳烦公公，宣旨吧。”
灵衣从马背上下来，手中端着明晃晃的卷轴，众人疑惑着，听见有小厮低声道“准是老爷又升官了。”
苏府上下都是这么想的，一大堆人毫不犹豫的就要跪下，脸上疑惑的表情也都换成了欣喜。苏夫人缓了缓，被云澜和珠儿扶着，撩起裙衫也屈下了腿。
突然听见灵衣怒道“大胆！苏家当真无礼，还不速速退下几丈！”
声音喊的太高，便有些尖细，和灵衣平日温润的嗓音完全不同。以至于场面太过严肃寂静，都被这凄厉的喊声吓了一跳。
苏夫人莫名吓出了眼泪，她怔怔抬头，看着灵衣，看着明晃晃的圣旨，有些喘不过气。她慢慢起身，带着一家人往后移了几步，转身复跪。
“再退！”这一声有些颤抖，苏夫人回头看灵衣，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又看旁边的朱牧，朱牧正仰着头望天，他再看周围的小兵，觉得那些士兵的头微微垂着，似没挺直。
苏夫人带人再退，退回了苏府的门槛之内。这一次，灵衣张了张嘴，没再喊。他颤抖着展开卷轴，颤抖着念上面的字。
“奉天呈运皇帝，诏曰：将军苏丙成结党营私，忤逆犯上，诛其三族……”
苏夫人伏在地上的脑袋猛然抬起，她耳朵轰鸣，已听不清后面说什么。他怔怔看着灵衣，看着朱牧，傻在哪里。
安静，出奇的安静。
朱牧没有动，灵衣也没有动，苏府上下也没有人动。苏夫人就直直看着灵衣，身上红色赤金莲花云锦宽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灵衣朝她走过来，将卷轴递给她，他好像在说话。
虽然没有一点声音，但他唇瓣用力开合，似在说着什么字。良久，苏夫人终于看清了那个字——跑！
快跑！
苏夫人猝然起身，袖子一挥，合上了厚重的大门。她听见外面的朱牧发号“一个不留，若有反抗，当场正法！”
“怎么办？”云澜和云琪推到了门前的重物，拼命抵挡分毫。府内上下乱成一片，救命声，哀嚎声，尖锐刺耳。外面的将士在拼命砸门，大门已被砸出了裂痕。无数弩箭从墙外飞来，带着火焰，落在新贴的红对联上被风铺开，院子里火光冲天。
“逃吧！”苏夫人撕裂了身上啰嗦的衣服，露出身江湖人的打扮，她怒喝一声，两把弯刀飞旋，落在她手里。
“我来开路，你们各自逃命去吧。我苏家，对不住各位了。”
门已被破开，朱牧拿着长枪进来，对上了苏夫人的弯刀。云澜、云琪、云清、云烟、珠儿、宝儿护在苏夫人身边，拼命抵挡。
苏家上下皆兵，不须臾，开出一条血路。有人砍向小兵的脑袋，被苏夫人弯刀挡住，“别伤人。”
朱牧微怔，苦笑道“大嫂，对不起了，只是家中妻儿老小，不能不管啊！”
“我知道，来，不必手软！”苏夫人笑容如春风，亦如当年在军营中时那豪爽亲和的样子。
“你们快逃。”
“夫人快逃。”
苏夫人开路，本是为了身后这群老少，可这群老少好像根本没想走。最老的那个看门的大爷，那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一个老兵，他倒在了苏夫人面前，还是笑着。
“夫人快走。我们不能走，走了，朱将军也遭殃了。您快走吧……”
接下来倒下的是云烟，云烟只爱调香做菜，平日习武最爱偷懒，她抵不住了。她将其余几个姐妹推出去，吐出了大口鲜血，身上已被插进好几根棍子“保护……好……”
小姐两个字，她说不出来了。
“夫人，走吧！”云澜身上也挂了彩，宝儿被砍掉了好几根手指，却已感觉不到疼了。她们拼命逃，终于离开了这永安街。
“好。”
转弯处有几匹快马，是灵衣放在哪的，云澜知道。云澜回头看了看灵衣，对着空空道了声多谢。她们骑了快马，往城门方向跑。
大街太安静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军队四面八方，全部围来。她们知道，军队放水了，要不然，她们不可能离开苏府，离开永安街。
华京的城门已经看得见了，可是前后都有追捕。她们逃进了小巷，钻进了一个破败的院子。
忽然，街上又安静了。
说话的是朱将军“刘将军，大过年的，扰民不可取啊。”
另一个人开口“朱牧！你知道放跑了苏家母女是什么下场！”
朱牧道“赤清妍多彪悍，你不比我清楚。我可真是尽力了。”
赤清妍是苏夫人的名字。
刘将军道“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和圣上说去！”
朱牧冷笑“有种啊，就把咱们这些武夫都杀了。”
“不可理喻！你好自为之，今天务必抓住她们！”
马蹄声音渐远，躲在破屋里的几个人稍稍松了口气。宝儿猛然恢复知觉，钻心之痛袭来，她又不敢出声，只能疯狂咬住自己的另一只手。
“宝儿……”几个人眼泪簌簌，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默默抽泣。外面好像有人来了，声音越来越近，是在搜查。
“怎么办？”珠儿拉着云澜，六神无主。
“云澜。”
“奴婢在。”苏夫人拉住云澜，摘下了身上的护身符，放在她手心。“逃不走了，你们几个去找辰儿，我引开他们。”
“不，夫人，不行！”
“好孩子，你和辰儿一起长大，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们也一样，宝儿的手……宝儿的手……”苏夫人泣不成声，宝儿的手是很漂亮的，当年把她买回来，一半是看中了她那双手。
“夫人，带上我吧。”是珠儿，珠儿叠放放手，用力扣头“夫人，如果抓不到小姐，她们不会甘心的！只有我，只有我能替小姐死。”
“不行！”宝儿恢复些许神志，哀声道“让我去吧，我才是买来给小姐当替身的！你这丫头，凭什么替小姐死！”
“够了！”云澜将护身符给云琪“我才是小姐的大丫头，是唯一有资格替小姐去死的人！珠儿你已经断了手指，会被认出来，还是我去……”
“你们……你们……”苏夫人何尝不知道，必须有人替苏辰去死。当年珠儿和宝儿都是买来的替身，是为苏辰准备的替死鬼。可是这么多年，早和自己丫头一样了。
云琪是最冷静那个，她冷声道“你们替小姐去死，我来替夫人！”
云清道“你剑法最好，你留下，我来……”
“都别吵了！”珠儿将她们分开，撕下了自己的假面，从身上掏出了个什么，往假面上涂。
是胶水。那种粘在身上，除非撕下一层皮，就不可能脱下来的胶水。
“别！”十只手去抢那个假面，珠儿却是笑着，将涂满胶水的假面贴在了脸上。她哭着笑，“我来替小姐死，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把我那一份也活出来。”
“好，哪咱们走！”苏夫人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点住了其余几人的穴位。她拉着珠儿，轻轻擦去她假面上的脏痕，深深的跪了下去。
“夫人，别这样。”
“珠儿，我苏家对你不起。”
“别这样说，夫人，我本来就是买来给小姐挡灾替死的人。这么多年蒙夫人照顾，和自己丫头一样爱戴，珠儿无憾了。如今为主赴死，便是我的命。”
苏夫人摇头，坚持跪了下去，“孩子，哪有什么命啊，不过都是你的忠诚之心。孩子，对不起。”
“夫人……不，母亲。”
“哎～”苏夫人撕下几块布条给宝儿止血，又收拾了地上的血渍，将她们藏在了草堆里面。过片刻，她们便能恢复行动。
几人眼睁睁看着苏夫人和珠儿挥手离开，推开了外面的大门。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听见苏夫人说“如今我们母女已被擒住，大人可以交差了。”
听见一阵马蹄杂乱，没有士兵再进来搜查，街上恢复了安静。
她们穴位已解，冲出去，外面只剩下大片大片血迹，再没有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