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交给你了
清晨鸡鸣，女阁的食堂开始忙碌，再过一个时辰，女娃娃就会来吃早饭。辰时初，寒梅书苑里娃娃全都吃了早饭，有序坐在自己座位上。借着早晨第一缕阳光，铺开宣纸，先生教孩子认识笔墨纸砚，学习研墨。
“好，现在我们拿起笔。来，把笔举起来给我看看，是不是都已经泡开了？”先生在课堂上穿梭，仔细看谁还没开笔。
“好，都拿起来了吗？要像先生我这样握笔，三根手指擎住笔杆……”
这堂课的孩子年龄都在六岁以下，教她们的是落霞派来的一个弟子。小孩子大都注意力不集中，很难管理。一会有孩子哭闹，一会打翻了砚台。小先生倒不急不躁，十分有耐心。今天课程的目标也十分简单，让孩子认清笔墨纸砚，然后写一个“一”字。
课堂门口，苏辰和温莲已经偷看了好半日。温莲从鸡鸣之前就已经随苏辰来了女阁，跟着她从食堂到书苑。苏辰为她一一讲解，对她说“以后女阁中事，交给你，所以这些，你要仔细看。”
温莲难掩震惊，问苏辰“我们只不过见了几面，你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苏辰答“你八岁时，被卖入白家，十二岁便成了一等丫头，管白歌饮食及厨房。后来入白家成为弟子，也被分配到管家手下，管上下几千人的餐食。你有这样的能力。”
“不怕我不好好干？”
苏辰未立刻答她，带她去了一间书房，书房中书籍琳琅满目，中间一张案几，也上上下下也堆满了文书。苏辰拿了最上面一本册子给她“每半年有一次考核，一半看你武功学识是否长进，一半看你事务处理是否妥帖。连着两次不合格的话……”
停顿一下，苏辰对温莲笑了笑，“但我相信你。”
其他门派未必会要女子，温莲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她一定会用心，为了自己，也为了无盐堂。
苏辰指了指案几上的那堆文书，道“落霞派七人，和光庵十三人，此二十人为教书先生。她们的特长性情，都在这里，你要仔细研读。”
“后厨二百人，长工一百人，短工一百四十六人，这些人分管何处，职责如何，在这边。要好好看一看。”
苏辰又指着已经没地方放，只能堆在地上的文书，“六岁以下孩童，二千八百一十六人，十岁以下六岁以上孩童三千五百零七人，十岁到十五岁孩童五千人三百三十二人。这些是她们的户籍册子和家庭情况，你尽快看熟。”
温莲认真点点头。
苏辰继续道“银钱货物之事，找顾伊。读书习武之事，找第五卿。后厨杂务之事，找归海。人情往来之事，找凤兮。医药伤病之事，找石素心。自己拿不定主意，与大家商量，不可擅作主张。”
温莲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她立刻坐下，开始看那些册子。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听见外面传来稚嫩的读书声，温莲才抬头，从书海中站起来。脖子有些酸，眼睛也有些发涩，却不觉得累。温莲喝了一杯水，起身去书苑看看。
课堂门口有个孩子，探头探脑往里面瞅。温莲正奇怪，这孩子哪个课堂跑出来的？她蹲下身子，拍了拍小孩肩膀，小孩子身体一抖，害怕的转过身来。
原来是个男孩。
“你是谁家的孩子？”
男孩啃着手指，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就是不说话。温莲怕吓到他，便没说什么，静静和他一起站在门口。温莲想等一会下课，看看这孩子是来找谁的。
男孩看温莲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便伸长脖子倚在门边，安静的站着。他眼睛认真的盯着里面的书桌，还有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难掩羡慕。
有一瞬间，温莲想让这孩子进去旁听，但想了想，觉得应该和苏辰商量一下。她轻轻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冲他微笑，然后去找苏辰。
“你想设一个可以旁听的地方？”
“是。”白莲想起那个男孩认真的模样，有些动容“只要在教室后面找一处空地，不去驱赶那些孩子就行了。”
苏辰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什么？这些男孩子也很可怜，他们只是旁听，不会添太多麻烦。而且，知识本也不应该分男女。再者说，男子多读书识礼，减少心中偏见，才能真正改变女子的处境。”
苏辰仍道“你说的很对，但还是不行。”
“为什么？”温莲平日声音压的很低，声调几乎没有起伏，刚刚她的声音虽也不大，语调却高了不少。
“第一，若允许旁听，到了吃饭的时间，你当如何？”
自然是不能让他们跟女孩一起吃饭。若开了这个头，都来蹭饭，便会乱了。但让孩子眼巴巴看着别人吃饭，一直饿肚子旁听，也不是办法。
默想一阵，温莲道“不能让旁听者蹭饭，如果能够克服这些困难，继续旁听，岂不正说明心智坚定，更加难得。我觉得，让旁听，不让吃饭，恰恰能够筛选出真正想学知识的孩子。”
“错了。”
“那错了？”
苏辰道“你要知道，女阁中的女孩子，多半都有兄弟。若这些女孩的兄弟一起来旁听，到了吃饭时间，你觉得她们会不会分给自己兄弟一些饭菜？”
肯定会。小孩子最是心性单纯善良，怎么可能看自己哥哥或者弟弟挨饿。
苏辰继续道“如果她们的父母知道有这样一个可以蹭饭，可以读书的地方，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劝自己的女儿，多让着自己的兄弟。到时候，女孩的饭菜会变成男孩的饭菜，女孩的座位会变成男孩的座位。女阁，也就不是女阁了。”
温莲面色惨白，苏辰说的一点也没错。人性本就贪婪，一点开了个头，人人钻了空子，就很难再管了。
“还有一点。”
苏辰知道温莲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但还不够，她要彻底断了她这个想法，于是继续道“如果女阁有男孩子，哪怕只有一个，少年少女，春心萌动，你管的住吗？”
“不论是谁犯的错，毁的都是女阁所有女子的清誉。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沉默。温莲心神不宁的站了良久，对苏辰作揖，“是我浅薄了。我只是想，孩子渴望知识，没什么错。”
“我知道，你心慈。其实你说的也没有错，若男子不读书，不识礼，不见世面，也无法达到男女共治，世间大同。可男孩子，有有父母的爱护，如果想读书，会有别的出路。”
“掌门有别的办法？”
苏辰点点头“不少富贵人家，会修桥铺路，积善成德。你大可以去说服他们，资助贫寒之家。男子读书，未来可以参加科举，若能成名，还能回报资助之人。比起修桥所费银钱，资助几个寒门子弟不过是九牛一毛。既得美名，有能有机会互利，何乐不为。”
原来她想的事情，苏辰早已经想过了，想的比她长远，比她细致，比她全面。温莲对苏辰更多了几分敬佩，也暗暗记下她说的办法，准备未来试一试。
“好了，去把那个男孩子送回家吧。”
“是。”温莲默默退了出去，出门时候，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展霜。
两个人迎面而过，虽然不认识对方，却默契的点头示意，表示友好。展霜推门进去，苏辰还没坐下就又站了起来“怎么了？”
“为什么其他人都来了女阁，就我没有？你准备给我安排什么事情？”
苏辰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听说你刚刚和第五卿比试了一番，结果如何？”
“……”她一个玉衡境，还能赢第五卿不成。而且，怎么没人告诉她，第五卿是个女子，她白白恨了第五卿一个月。
“是我在问你好不好！你怎么老是装模作样打哑迷？”
“哈哈。”苏辰看展霜那副着恼都模样，忍俊不禁道“等你什么时候达到了天权境，什么时候再说。”
展霜急道“那我要是一年都达不到呢？”
“一年达不到，就一年不用来找我。”
展霜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是为难人嘛！还没等她发火，苏辰幽幽道“你不会真达不到吧？”
“谁说的！”展霜有些心虚，但气势上不露怯“给我几天时间，我入给你看。”
展霜茶也没喝，拿着剑气势汹汹的扭头走，苏辰喊住她“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是两本书，青山剑法和青山心法。但青山剑法早已经失传了才对，“你哪来的？”
“第五卿和凤兮写的，她们曾经见过青山剑法与心法，又考察了一些古籍。可能有不对的地方，就需要你来改了。”
展霜面露难色，有些不情愿收下，想了想道“算了，多谢。”
忙完一切，苏辰才揉了揉手腕，坐下来慢品一杯茶。透过窗子，能看见面前生了骨朵的寒梅，看见寒梅枝叶掩映下的学堂，看见女阁背靠着的青山，青山之后，苍茫的天地，她就看不清了。
“能熬过这个冬天吗？”苏辰摸索茶杯，独自咕哝，目光又落在刚刚写好的一些东西和旁边的古籍上。
没时间留给她惆怅了，她又站起身，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