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霍家
“问心无愧就好。”老人拄着拐慢慢从屋里走出来,安慰道“他要逼自己的妻子做娼妓,活该死在你的手下。妇人也不过一时害怕了,不怪她。”
“那你我呢?”妇人无错,他们也无错,但总要有人收拾这烂摊子。到头来,行侠仗义不过换来通缉流放的命运。
月亮被乌云遮住,已经落净树叶的枯枝在北风中狂舞,男人的衣角被风吹着,散出糖稀的甜香。
“收拾东西,逃吧。”
“一直逃吗?”一个声音忽然道。
男人和老人都是一惊,他们全然没发现屋顶上还藏着人。苏辰和第五卿从屋顶上下来,落在两个人面前。男人看清苏辰的脸,顿时怒上心头“是你!”
“白日里受到那样的屈辱也不曾暴露自己,如今却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手,看来霍公子的侠义之心并未泯灭。”
“你怎么知道我姓霍!”顿时,杀意四起。
“华京府尹霍氏,因贪污救灾粮而被流放。霍家小姐霍君妍,有武林第一美人的雅称。传闻霍家被流放的时候,霍小姐的未婚夫,也就是暗影楼主人千里相送,护霍家周全。”苏辰慢慢道来“按理说,有暗影的庇佑,霍家人应该平安度日才对,为何会流落在这样的地方,做一个吹糖人的小贩?”
“与你无关!”霍君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他捡起了地上的长刀,已然递出一刀,却不是刀法,而是剑法。很潇洒,很漂亮的一剑。
若水剑法!
天都城玲珑阁的玲珑剑法与华京千秋门的若水剑法,并称为世间最风雅逍遥的两套剑法,有南玲珑,北若水的美名。
第五卿难掩脸上兴奋,她早就想见识一下若水剑法了。
“惊蛰。”第五卿轻呼,也已经抽出了剑。剑气如浪,汹涌澎湃,一道胜似一道,一层激起一层。
剑与刀交错,铁石摩擦,闪出了一道火花。长剑用力一挥,将那一点零星的火光打入了暗沉的天空,似一点流萤。
长刀再挥,长剑亦再舞,转瞬间,刀剑摩擦的火光闪烁,将夜色照的明亮。
无数的流光,一道比一道凛冽,竟似流星冲破天空。
“人人都说,武艺会随着时间而精进,如今看来,未必如此。霍君行,你就这些实力吗?”第五卿兰花指轻弹剑身,剑身柔成一道曲线,这股力量传到刀刃上,震的霍君行手腕一麻。
“再来!”男人已经多年未曾拿起过武器了,当年被流放,他的心也跟着颓了。
明明,他霍家满门忠良。
男人的衣服被剑气留下了几处划痕,破布衣裳成了更破的布条。又一道剑气砍在他的头发,挑开了他包着头发的青色头巾。还有一道剑气砍他的下巴,他仰头去躲,剑气将他的胡子砍的乱七八糟。
男人一直在退,他的刀已经碎了,他随便拿起什么去阻挡。木棍、铁勺子、晒着的玉米,无一都被砍成了两节。
身后已是石墙,他可以躲,向左或者向右,可他不能一直躲。
不知道为何,每退一步,心中便更清明几分。他心中有一股暖流,已经好久未曾如此沸腾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卿!”
“你姓第五,你叫第五卿?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你……是女子?”
“怎么,被女子打很丢人吧。”
“哈哈。”男人朗声笑起来“说起来,第五家比我霍家更怨。”
“可第五家没颓,而霍家已经颓了。”
“胡说!我霍家从来未曾颓过!我霍家……仍是当年人人都得敬畏三分的霍家,我妹妹也还是武林第一的美人!”
他霍家,已经躲了太久了,不能再躲了。
“剑来!”男人大喝,却没有剑来。只是第五卿手中的惊蛰和苏辰身上的琨霆跟着嘶吼,似乎听见了故人的召唤。
他拿起了一根树枝,一根小孩子都能折断的枯枝。
“这一剑,送给你——谪仙!”一道白光直冲乌云,向月色流淌而去。乌云散去,黑夜破晓,月色倾城,恍惚间有仙人降临人间。
传闻,当年剑家仙子年花染白衣飘渺,一剑踏月而来,让这招“谪仙”名动江湖。
“昔年有狂客,号称谪仙人。剑起惊风雨,剑落泣鬼神。”
“如今我这一剑,可有当年的风采?”
男人回头看向年迈的父亲,老人扶着门框,眼中闪着泪光。
这一剑,砍碎了破败的三间小屋,打碎了两垛石墙,却没伤第五卿分毫。第五卿只是执剑静观,让剑气护着自己,亦没有夺他的锋芒。
男人的衣服碎了,乌发落下,刮净长须的脸露出几分俊朗。尽管身材已经发福,面容已经沧桑,可第一美人的哥哥,再丑又能丑到哪里去呢。
“师叔这一剑,不逊色于我师父。”苏辰轻轻鼓掌,走了过来。
“你师父?难道你是千秋门的人?不对,你师父难道是年花染?”霍君行脑子突然转不过来,他怎么不记得年花染收过徒弟?
“晚辈苏辰。”
“苏辰?”
“嗯。”
“没听过”
“……”苏辰从前是大家小姐,闺阁女子的芳名不会人人都知道。虽然与霍家同朝为官,但关系也不亲厚。
“晚辈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辈侠者之心尚存。”
“看来你来找我,是有事情想求我。”
苏辰点点头道“剑舞的再好看又能如何,既担侠之虚名,不如做点实事。总比苟且于世,虚度人生好,您说是不是?”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因为帮我们,就是帮霍家。”
霍君行将树枝一扔,捧腹笑起来“这种骗小孩的话也拿来哄我?你们这些小孩还挺有意思。”
“我知道当年霍家一案是被冤枉的。”
霍君行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揪住了苏辰的脖领子道“你说什么!你又凭什么这么说?”
“娇娘说,当年聂非查证,霍家无罪。可上报皇帝时,证据被人动了手脚。”苏辰语气淡然,面容似有笑容,又似乎是怒意,捉摸不透。
多年前的旧事被重提,血淋淋真想就这么被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的说出来,霍君行只觉心乱如麻。
第五卿看男人拎着苏辰的手抓的更紧了些,便出手将两个人分开。“第五家也要洗冤,霍家也要洗冤,可让皇帝承认自己错了,谈何容易。我们要有绝对的筹码,绝对的证据。”
“证据何来?”
“当然是查,可查证所耗费人力物力十分巨大,我们不是官府,所以更加困难。”
男人点点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可第五卿却突然沉默。她看向苏辰,苏辰微微笑道“我们合作,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解释清楚。但现在,你们得听我的。”
“就这样?只言片语便让我听你的?”
苏辰浅笑“算是投名状吧。而且,不但为了你我,更为了做些有意义的的事情,为这邺安城百姓。”
“你到底要做什么?”霍君行看着面前“男子”,莫名想起一个人。
当年他被流放时,曾见过那个人一面,只一面。而当时,那个人还不是什么南安王,还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皇子。
“邺安城西面,有一群山匪,不知道霍大侠愿不愿意去探一探山匪的底细?”
“你费劲找我,就是为了山匪?”
“没错,山匪难缠,需要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去应付,邺安城中只有霍大侠能担此重任。”
霍君行沉默不语,看着面前之人,心中千般疑惑。她是华京人,为何跑到邺安城?她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去管山匪?这又和帮霍家翻案又什么关系?
那人似乎已洞察他的心思,解释道“除山匪,不是为了霍家,只是为了邺安城中的百姓。若一定要说个理由的话,我与山匪有仇。”
“你就答应吧。”是老人的声音,众人都快忘了,现场还有一个人。这名老者,乃是曾经的华京府尹霍宁。
霍宁道“就算是为了百姓,也算为了我们。阁下既然来找我们,想来已经有打算,那我们今日杀人的事情,也请阁下为我们铲平。”
“霍老客气了。”苏辰恭敬道。
霍宁摇摇头,似不敢受她一拜。老人看看地上的狼藉,又看看天上的月亮,道“夜色不早了。”
料理了事情,已经天亮了。
一只鸽子在朦胧中飞来,落在凤兮的窗框上。凤兮拿了一把谷子给鸽子,解下了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
上面没有字,无字既是无事。可惜,她那只鸽子不是真正的信鸽,也飞不到暗影楼。
纸条忽然燃起绿莹莹的光,在女子手心化作烟尘。女子懒懒的倚靠在窗子上,透过四方的框子看着晨光里两道身影蹑手蹑脚进来。
顾伊坐在门口,手中晃着戒尺,看着一夜未归的两个人,笑的危险。她一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她的银子打招呼,居然发现少了五十两。
“去哪了?”
“赏月。”
“跑肚。”
“……”
顾伊撅着红润的小嘴,拿戒尺故作凶狠的指着银子道“喂喂喂,好歹和我说一下吧。莫名其妙就少了银子,害我抓贼抓了半天,结果发现是你们两个!”
苏辰和第五卿一个斜眼望房梁,一个低头望地板。半大的小人掐着腰,伸出了比她还长的戒尺。
两个人乖乖伸出手,戒尺便扬起一个圆恶狠狠落下,却在真的碰到皮肤时如蜻蜓点水。
后院的女子将一切看在眼里,用素色的团扇遮住笑颜——不能笑,脸要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