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馒头
晚风刮的烈,吹动着破烂的屋门发出吱嘎的响声。
归海文州的身影没入黑黝黝的小巷子里,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破烂的屋门前,推开了吱吱嘎嘎的门。
“是我儿子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是我,母亲。”归海文州应和道。
少年脱掉了一身纤尘不染的干净衣物,小心的包裹好,放在了竹楼里。白衣之下是一件灰色的粗布麻衣,上上下下有十几个补丁。
归海文州熟练的抱了些柴火,蹲在灶台下点火做饭。他擦拭灶台,一边同门内的母亲讲话“母亲,你知道吗,京郊几里外有片榆树林,若能砍些回来就可以做一扇新的屋门了。”
屋内的老人哀叹一声“你哪里来的马车,雇一次马车也要十几文钱呐!将就将就吧,反正也没人来。”
少年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过了片刻,他又道“等月底,等我结了工钱。”
“那也省着些,你还要存钱娶媳妇呢!我老了,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只能委屈你自己了。”
少年薄唇轻抿,不再说话。他烧好热水,去面缸里挖面粉,瓢碰到缸底,却挖不出半勺面来。
老妇人已料到会是这样,颤巍巍的喊“我不饿,你吃吧。”
“我吃过了,客栈管饭。”归海文州不忍看妇人的目光,叹道“本想给你带些的……”
“那怎么能行!人家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开救济堂,不要开这个口!”老妇人义正言辞,顿了顿又道“我不饿,我睡觉了。”
“怎么可能不饿!你等等,我去借一点吧。”归海文州裹了裹衣服出了门。
走在大街上,看着巷子里同样破落的十几个门口,归海文州敲门的手都落不下去。他们家没有粮,别人家也不宽裕。
要不去二爷爷家?
归海文州硬着头皮往城东走,一路上越来越繁华,城东是一片富裕地界,他二爷爷家就在这条街上。
在一扇非常漂亮的镂花木门前,归海文州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呀?”
“是我,文州。”
门开了,一个中年人开的门,是刘管家。
“老爷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我……”归海文州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话,他支吾了半天,声音微弱道“想借一捧粮食。”
“这……”中年人面露难色。
“米面都在库房,没有老爷允许我这个做下人的不敢开呀。”
“那……”归海文州的面色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这样吧,给你拿两个馒头。”
“多谢!”少年满是感激的给刘管家作揖,过了一会,刘管家果然拿出两个圆滚滚的白馒头。
“文州啊,上次和你说的事情想的如何了?”
“多谢刘叔,只是我……不适合。”
刘管家深深看了归海文州一眼,失望道“好歹是给县丞大人干活,比你这样东晃西晃好多了,要不是我们家少爷不行,那还轮得到你。你……唉,算了。”
归海文州苦笑着“嗯”了一声。
未等他再说什么,大门已经关上了。
他拿着两个馒头,心中又苦又乐,五味陈杂。
他捧着馒头快步往回走,远远看见路上的一群人。
都是读书人的打扮,却都没有读书人的样子。几个人喝的醉醺醺的,三五人横成一排,挡住了宽大的街道。
归海文州认出了几个人,那是他曾经的同窗,还有一个,是他刚刚去求粮的二爷爷家的表哥。
归海文州往旁边闪,准备躲一躲。
“呦——那不是咱们的秀才嘛!”一个人已经发现了他。
“还真是!”三五个人将他围住,挡住了他的去路。
归海文州无奈,只得打了个招呼“几位兄台,好久不见。”
“哎呀呀,这是什么衣服?今年的新样子吗?”
“哈哈哈”
归海文州的面色不改,任由他们笑去。
等他们笑完,归海文州道“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他往旁边的空子钻,一个人故意挡住他,与他撞了个满怀。归海文州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撞逼的他退出几步,身后却也有人当着他,伸手推了他一把。
就像一个皮球,被几个人围着推来推去。
归海文州面色窘迫,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护着胸口的两个馒头。若被他们瞧见了,恐怕就没了。
“今天大爷心情好,这样吧,你要是叫我两声爷爷,我就赏你两根糖葫芦吃吃!”
又是一阵爆笑。
五六个人齐声起哄“叫爷爷!叫爷爷!”
归海文州攥了攥拳头,闭上了眼睛。
“归海文州?”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归海文州忽然面色窘迫,他赶忙用袖子去挡住脸。
“你是谁?”那些人看过去,看见一个青衣少年,手中还拿着一袋面。
“竟然有人跟他做朋友?”
“哈哈哈,稀奇稀奇!”
“你们在欺负他?”第五卿将面袋子放下,放在了一旁。
“哟哟哟,还想打抱不平?我们就是在欺负他,你想怎么样?”
“这不关他的事!”归海文州忽然挺起胸来,挡在了第五卿面前。
到底归海文州是男人,个子要比第五卿高些,肩膀也宽些。有一瞬间,那副孱弱的身躯竟有些高大。
“你快走,别管我!”归海文州回头,面容平和温柔,脸上没有半点凄然,也没有了窘迫,他坚定道“快走!”
“还想撑英雄!”为首的胖子踢起一脚,踹在少年腿上。
少年吃痛一声,却没躲,他的腿抖了抖,又挺直了。
“给我打!”
几个人将他们围起来,七手八脚的开始打。归海文州也顾不得那么多,将第五卿护在了身下。
第五卿有些感动,又有些无语。
她推开少年的身体,三五下推出几掌,将那些人统统打飞出去。
第五卿将那个胖子踩在脚下,冷笑道“叫爷爷。”
“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五卿翻了个白眼,脚下力道加重了些,胖子疼的大叫。
一个人偷偷从地上爬起来,顺起地上的石头,朝第五卿招呼来。
“小心!”归海文州笨手笨脚的去抓那个人,却被第五卿伸出脚腕绊倒了,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五卿伸手擒住了那个偷袭者的手腕,一拧一掰,卸下了他的关节。
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第五卿揪住胖子的脖领,随便一丟,压在了地上那些人的身上。一群人疼的吱哇乱叫,乱作一团。
“没事吧?”
“没事。”
扶起归海文州,第五卿将面袋子丟给他。
归海文州呆呆的跟着她走,过了很久,他才一拍脑门道“我怎么忘了,你那日还拿着剑,肯定是习武之人。我也……太蠢了。”
第五卿摇摇头,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家里穷,且我又不善言辞,不喜欢谄媚于人,自然不受欢迎。”
“那你就任由他们欺负?你明明就会些武功。”
归海文州心中一凛,惊讶的看着第五卿。他是练过几天武功,可是这事没人知道,他连母亲都没告诉。
“我刚才看了半天,发现你握拳时的姿势是少林拳法的姿势,而且你……”第五卿回想他刚刚护住她时,她不小心触到了他身上的肌肉,他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总之……为什么不反抗?”
第五卿平静的看着他,归海文州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双眸子却很安心,心底生出一种信任。
归海文州道“家人尚在,不敢冒险。”
第五卿不再多言,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忽然被定为罪臣,她也从堂堂大小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可怜虫。身边的同门欺负她,她想了很多办法反抗,最后都没什么用。他的年纪轻轻考上秀才,应该也遭了不少人的红眼,要想故意折磨他,有的是下三滥的手段。
第五卿只道“既然要装,下次就别莽莽撞撞的逞英雄了。”
归海文州脸色一讪,想起刚刚摔的四脚朝天,着实有些狼狈。
两个人来到归海文州的家里,归海文州面色掠过一丝尴尬,随即大大方方的向第五卿介绍道“这就是我家,若是不嫌弃,进来喝杯水吧。”
“正好渴了。”
第五卿便跟着进去,将他家内的情况一览无遗。虽然每件东西都很破很旧,但收拾的特别干净整洁。
一个老婆婆闻声从屋内出来,她双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探路,高声问“谁呀?”
“你娘亲?”
“是,我娘眼睛不好。”归海文州扶过老太太,扶她在院子的一处坐下“母亲,这位第五兄弟是我……朋友。”
“你朋友?”老婆婆脸上欢喜,摸索着去拉第五卿的手“文州还是第一次往家里带朋友回来,真好!真好!”
“大娘好。”
“好——你也好!”大娘推了推归海文州“你快去烧点水沏茶去。”
第五卿低头看见茶叶盒子,里面根本没有茶叶了,她冲归海文州笑笑,示意他按大娘说的做做样子。
归海文州在一旁忙碌,听见第五卿和母亲讲笑话,逗的母亲一阵阵的捧腹大笑,便对第五卿投来感激的目光。
母亲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等哄睡老人家,他们悄悄退出院子,往客栈去。
夜凉如水,秋风温柔。
几寸月光落在青石板上,拉长两个人的背影。
归海文州停在第五卿身后,看那青衣和远方的月亮融为一体。
他晃了晃神,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要他是个女子就好了。
第五卿停下、回头,疑惑的看着身后的人。忽然间,少年屈膝跪在了她面前。
“第五兄,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想学?”
“想。”
少女嫣然一笑道“那你拜我为师。”
“好。”少年将袍子摆正,挺直身子,认真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