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决胜
过了第五关，里面的情形就不大能看得清了。有些看客拿西洋镜仔细瞅，也不过能看见两个模糊身影。
不过若是有人能赢，就会去摘高台之上的红花，有人鸣锣示意，放炮竹烟花庆贺。那高台原本是以前有人偷盗宝物，官兵们用来示警的瞭台，如今却成了祝贺用的物件。
“来吧。”第五卿已闯入第四道关卡，守在那的长老见她过来，便起身准备。第五卿恭敬行礼之后，招手示意长老不必着急“长老刚刚连战几场，想必累了，不如歇歇再战。”
“没事，我不累。”
也不管长老已经起身，第五卿自顾自入座，为长老和自己都倒了杯茶水，笑道“不急，歇一歇。”
“怎么不打了？”顾伊在上面瞧，不明白怎么突然喝起茶来。
就这样过了半天，听得第六关那边已没有了动静，第五卿便放下茶杯，起身迎战。“长老，我已准备好了。”
长老捻着胡须，笑道“那好，咱们开始。先说好，只要你的剑能碰到我，便算过关。”
“这……”第五卿似乎有些为难“刀剑无眼，怕伤了长老，不如这样，若弟子能斩落老师身上的钱袋便算赢。”
“哈哈哈，想斩断我身上的钱袋可不容易。”
第五卿颔首道“长老既然同意，那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早就开始了。”长老这才去拔剑，顺便低头吐了口嚼碎的茶叶，完全没把这比试放在眼里”
“九天！”第五卿沉声轻喝，刺出一剑。这一剑似舞非舞，剑气荡起千层，把此处陈设的花草树木都卷碎成风，随第五卿窈窕的身影翩翩而动。寒光乍现，如同九天之上天河倾倒，芳华绝代。
“九天？”长老不敢相信，这本是玲珑剑法的第九式，早第五卿父亲那代就已经失传，许多长老苦心孤诣想复原，都没能成功。
他曾见过这一剑的风采，当年他见到的那一剑与这一剑如出一辙，风姿更胜。
剑刃出鞘又收回，不过须臾，身上的荷包已落在了第五卿手里。
长老提着剑呆若木鸡，看少女手微微仰头，眼神睥睨，将十二分野心挂在脸上，不可一世。
长老深深叹气，心情复杂，虽然只有片刻，但也看得出第五卿功力绝不止天玑境，只怕是第六关也拦不住她。可明欢他是知道的，能够闯过第五关已然是全部实力。
一个门派有这样天赋的后辈是上天眷顾，可惜，那个人若是明欢该多好。怎么偏偏是她呢，一个罪臣的女儿。
长老落寞的收回剑，有些担忧道“第五卿，你祖母和你说了吧。”
“说了。”
“说了就好。”长老幽幽的看着她“希望你不要逞强。”
逞强？什么叫逞强？第五卿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懂，她再次恭恭敬敬的"行礼，一脚跃上高台，摘下了红花。
金锣敲响，人群中炸开了欢呼“不亏是第五家的小姐，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话说完，被旁边的人怼了怼胳膊，说话的人便不作声了。谁不知道，第五家几个字是忌讳。
但这不影响众人的欢呼雀跃。
迎着众人欢呼，第五卿进入了第六关。
“师父!”明欢喘着粗气，已不敌吴昊的双斧，吴昊也在恰到的时机停下来，将他的爱徒扶起来“比武本就是点到为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是师父心疼徒弟，徒弟还需努力。”明欢一声声师父叫的吴昊心中欢喜，虽然明欢早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但还愿意一直叫他这个长老师父，可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
吴昊眉目含笑，为明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歇一歇，去摘红花。”
第五卿来时，就看见这温馨动人的一幕，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就站在门口默默等候，等两个人都停下声音，才缓缓踏入。
第五卿想到刚刚长老的话，才明白不要逞强的意思。吴昊是明欢的第一任师父，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拦住自己，决不可能让她通过第六关。
也是，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才好。若她不听祖母的劝阻，吴昊就会给她颜色瞧瞧。
第五卿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同明欢和吴昊打招呼“师兄，长老。”
“师妹你也过了第五关!”明欢真心赞叹道。第五卿莫名其妙的看着明欢，只见他坦然自若，第五卿便懂了，让她故意输给明欢的事情，明欢自己都不知道。
长老们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长老可要歇一歇？”
“无妨，我还不累。”
是不累，就一个明欢而已，又未曾动真格，怎会累。第五卿垂下眸子，抱拳道“弟子准备好了。”
“好，那比试开始。”吴昊颇有深意笑道“卿儿，虽然比赛重要，但也要量力而行。”
第五卿眸子中的杀意闪烁，她将头垂的更低些，越发恭谨道“长老说的是，长老请。”
吴昊提着他的双花斧头，第五卿抽出里惊蛰剑，两个人走到了擂台的正中央，互相点头示意，比试便正是开始。
明欢站在一旁，没有走的打算“师妹加油，我在这等等你。”
“此剑名为千里，请长老赐教。”
吴昊一愣：千里？第五卿疯了不成？谁不知道这是玲珑剑法最初级的一式，连七岁小孩都会。别说砍人了，砍苍蝇都费劲。
难道第五卿是在故意放水？那也放的太明显了。
吴昊想了想，手中双斧只用三成力，还未出招，就被第五卿叫住，她认真道“还请长老不要手下留情。”
这又是何意？吴昊拿捏不准第五卿的心思，力量又多了几分，挥舞着向第五卿攻去。
吴昊是农户出身，年近三十才被玲珑阁一个长老收入门下，或许因为本就是粗人，他的斧头虽然霸道却不好看。
尤其是对比以灵秀轻盈著称的玲珑剑法。
第五卿还在慢腾腾的做起剑式，似乎不是在对擂，而是戏台子上粉墨表演，她抚摸剑刃的手指挺出漂亮的弯度，全神贯注的看着剑，然后闭上了眼睛。
看的旁边的明欢有些着急。
明欢开口欲喊，忽听见了风铃的声音。是风铃没错，天都城盛产风铃，家家户户都会挂一个，所以这声音绝不会错。可玲珑阁，尤其是密阁中，是没有风铃的。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风铃？”
“不！是风声！”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清脆的声音，四面八方而来，随着风铃瓦片的节奏越烈，风声也越烈。
有人喊“好像是第六层密阁？”
只见万物奔腾，微风千里，似乎得风婆号令，前来相助。素色青衣站在风眼之中，以剑为谕，调和四方乾坤。此刻，她是剑，剑亦是她。
她仍闭着眼，低喝“千里！”
千里、鸣銮、昭光、青阳、星芒、凌风、千寻、九天、浮生根。
明欢虽然不会玲珑剑法，但曾听掌门说过，玲珑阁剑法，无一是无用之式。越是看起来简单，越是难以参悟。
他当时不信。
可他见到了。
这一剑，当有天璇境。
吴昊的双斧砍在风中，破坏了风刃的微妙平衡，顿时剑气四泄。青衣招摇，在风中踏凌波而动，剑刃急舞，一剑接着一剑，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吴昊的双斧被力量不敌，被弹出几丈之外，吴昊立刻调整气息，再次冲了上去。
斧头猛烈挥动，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什么案几茶杯，大理石台面，几丈粗的千金石柱，都被砍的稀里哗啦。
不过俄而，吴昊便开始喘粗气。
第五卿看着轻松，实则内力耗损极快，身形也有些不稳。再这样消耗下去，无疑会让吴昊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占上风，第五卿默默点了腰间的几个穴位，这是回光返照的法子。
她只剩一剑的机会。
她剑指苍穹，向上天借一段日光，沉声道“浮天根！”
不!
明欢心中悲凉酸涩，他们知道这一剑下去会是吴昊输。擂台比试，输赢本是常事，可他无法承认，不敢面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一剑斩断的不止是他脆弱的自尊，更是他与她之间本就不多的情缘。
他的心在颤抖，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他看着第五卿骄傲的脸庞——此刻，他与她的距离，比山谷与明月的距离更遥远。
千钧一发之际，明欢冲了上去。
这一剑没有斩碎吴昊手中的斧头，而是直直刺穿了明欢的肩胛骨。血液顺着银白色的剑刃滴落，宛如朵朵血莲绽开。
吴昊和第五卿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场景。明欢居然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剑，他居然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只是为了让比试中止。
“明欢!”吴昊已顾不得那么多，他抱住自己受伤的宝贝徒弟，满眼都是心疼和自责。他知道明欢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所以才更加难过。是他太弱了，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小丫头，才害自己的徒弟受伤。
第五卿双手颤抖，她想不明白，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观棋尚且不语，何况是比武。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她这一剑只是会斩断吴昊的斧子而已，又不是要他的性命，他干嘛要用身体去阻拦。
吴昊指着第五卿鼻尖怒吼“第五卿!看看你做的好事!比武想赢没有错，可你为什么这么偏执，连同门性命点不顾了吗？”
第五卿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的错，明明是他突然冲上来，明明是他不想让她赢，怎么却成了她的错呢？
她苦心孤诣修炼剑法，十三年如一日，无论寒暑冬夏，无论天气晴雨，无论年节假日，在多少个燃烛不眠的夜晚，又多少个难熬的日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已。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弱而已，怎么就成了错呢。
“师父，不怪师妹……师妹也只是一时走火入魔而已。”明欢试图辩解，却不敢看第五卿的眼睛，他缩在吴昊的怀里，像从未断奶的孩子。
“呵呵呵。”第五卿闭上眼睛，强忍泪花，毫不犹豫的拔出了惊蛰剑。随着剑身离开身体，再次牵动明欢的伤口，血喷薄而出，将明欢的白衣浸透。豆大的汗珠落在地上，明欢狠狠的痛叫出声音。
吴昊看她像看一个疯子“第五卿!”
“比试还没分出胜负，站起来。”
她的声音是那么冷，那么苍老，那么不近人情，她提起剑仍指向吴昊。吴昊慌了，随后无能怒吼“生性凉薄，朽木难雕!你怎能如此咄咄逼人？”
第五卿手指抚摸剑身，眼中只有剑刃的寒光“这一点的确不比明欢师兄，有个好师父。”
“你！”吴昊羞的满脸通红，他结巴了两声，忽道“好好好!我认输行了吧，我认输!”
好一个委屈求全的计策，不论第五卿是不是能赢，到底赢还是没赢，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最后对簿厅堂，都是第五卿咄咄逼人所致，没人会承认。
第五卿唯有冷笑，却不上当，她突然恭敬的行礼，平和道“既然长老认输，那我便先走一步了。还请长老为师兄疗伤，别耽误了。”
第五卿抬脚一步步向面前的高台走去，一步一步走的铿锵有力。吴昊急了，如果她摘下红花，全天都城的人都会看得见。
到时候偏心又能如何，天下人心自会还她公道。
“你给我站住!”
“我要是不站呢？”第五卿语气轻松，脚步未停。明欢也急了，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师妹，不得放肆!你若这样，我与师父只好……”
“只好如何？”第五卿目光平静，看着地上狼狈的两个人，讥笑道“要不……你们报官吧。”
“你!”明欢又呕出一口鲜血，连吴昊也跟着心绞痛了一下，眼睁睁看着第五卿青衣飘摇，大袖一甩，飞上了高台，夺下了红花。
顿时，炮竹声声炸开，天都城人皆为之喝彩。
她终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