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魑魅魍魉
竹林。
这片竹林已有些年头，有些竹枝已探入九天，竹叶舒展密结成网，站在竹林之中，不露半点阳光。挑两株不嫩也不老的竹枝坐在上面，身体将竹枝压成完美的弧度。聂小云露出翠绿衣裙若隐若现一双纤细皎白的腿，那双脚随风而荡，脚腕的花苞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铃声。
聂小云问旁边竹枝上伸着腰吹风的凤兮“还打不打了？”
“有什么好打的，咱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打架多没意思。”自从上次一别，已有六年，六年时间不足以变沧海，却可以变人间。
“不管苏辰了？”
凤兮一副无所谓道“她若赢了，你自然也拦不住她，若输了，我也打不过杨潇。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这倒是稀奇，你跟着她，不是同她一起吗？”
凤兮知道她的意思，苏辰离家从来也不是游山玩水，她找第五卿，一为知己重复，二为旧事重提。她找她，也有寻找聂非的缘故，可于凤兮来说，只是志同道合
未等凤兮说话，聂小云又道“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凤兮张了张嘴，哑了。师父到底是师父，虽然只是青楼里拜师，学的是痴缠哭闹、以色侍人的本事，到底还是年长她几岁，总能猜的中她的心思。
凤兮不做声，笑看聂小云一眼，目光落在她脚腕，赞道“脚链很漂亮。”
聂小云脸上顿时神采奕奕，竟还有几分难为情“啊～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男人送的。”
“红衣公子的眼光越来越好了，这脚链很衬你。”
“哈哈”女人脸上又多了一点红晕，她笑道“不提他了，说说你，如今也算熬出头了，可有打算。此去，是不是去找聂非。”
“……”为什么人人都想在她这探听聂非的消息。凤兮故作讶异“聂非不是死了？难道他还活着？”
装！继续装！两个人同时浮现出奸诈的表情，脉脉看着对方，笑里藏刀，同是狐狸精，谁不知道谁呢。
聂小云冷笑：你敢说聂非已经死了？
凤兮白眼：聂非死没死你心里没数吗？
聂小云目露凶光：你肯定知道聂非在哪。
凤兮横眉：知道也不会告诉暗影楼。
聂小云不屑：放心，不会让你们过了幽都城地界。
凤兮皮笑肉不笑：呵呵呵，走着瞧。
几乎是同时换上了假笑，异口同声“哈哈，今日不提这些。”
“口渴了吧，我带了水。”
“哎呀呀，确实口渴了，我这水里加了蜂蜜，师父你尝尝。”
水里有东西。
那你敢喝吗？
有什么不敢？
两个美人掩面娇羞一笑，扭捏作态、小心翼翼的捧着对方的水囊饮下。软筋散、阴阳蛊、梦心引，都是赫赫有名的毒药，用料良心且量足。还有几味药，她竟然也尝不出来。
凤兮的神仙晃了晃，聂小云的神仙也跟着摇了摇。
“晕吗？”
“晕。”
“但是你输了。”聂小云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她以手指做哨子，在倒地之前发出了最后的信号。
竹林里惊起一片鸟雀，林深处闪出十几个黑影，都是暗影的人。
也是，出来抓人，怎么可能只派两个护法孤军作战。
“是你输了。”凤兮卷起大袖，从竹枝上一跃而下，还算平稳的落到地面。
“不可能，我给你加的剂量……就算你有四十年的内力也顶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只有四十年的内力？”那双狭长的凤眸眼光森凉却又流出夺目的光彩。那双眼睛，虽然已被世俗折磨的失去了灵气，那张面容，虽然已经毁了大半变得面目可憎，可此刻，她看着她，又让她想起了她们初见。
她当时脱口而出：你一点也不像人。
像动物、像精怪、像鬼魅、像神明，就是不像人类。
“除却凤栖楼掌门临死前给我的三十年内力，还有一个人也将毕生功力给了我。”凤兮喃喃着，已然出手。只看见一道光芒在十几个人中闪过，速度比闪电更快些，手指点在那些人的脖颈、胸口、眉心，十几个人轰然倒地。
聂小云支撑着身子，想去召唤五毒，身体却已没有力气，连哨子也吹不出。在她摇摇欲坠倒下前，她的好徒儿徐徐走来，走到她的身后，稳稳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
“睡一觉吧。”凤兮轻轻将她放倒，顺便还细心的撤下身上的黑色斗篷盖在她的身上。
三里外。
魑魅剑是一柄很薄很柔韧的剑，薄到在剑出鞘的瞬间，苏辰觉得自己能够砍断它。可软件对上长刀，刀身似乎被紧紧缠绕，有些不受控制。
天璇境。
两重境界，差别果然太大了。
冲力推着红衣公子退后，看起来是苏辰压倒性的击退了对方，事实却是琨霆刀被对方的力量裹挟，根本抽不出刀，无法退回。
前方已无路可走，再这样下去，琨霆刚正威猛的气势将全被魑魅剑的邪气所吞没。苏辰踌躇两三秒，干脆放开了手。
“去！”苏辰松开刀，因为没有力量的钳制，杨潇瞬间失去了重心。提一口真气，猛喝一声，只见苏辰身上金光凝聚，打出了一式至纯至刚的拳法。
是军中最普通的体拳。
这样阳刚的拳法本不适合身为女子的苏辰，可她心中自有浩然正气，这一拳打出来反倒发挥出军体拳的本色。
魑魅剑极速收回去抵挡这一拳，失去掌控的琨霆刀被抛在了空中，苏辰一面出拳，一面在空中翻转飞起一脚，踢在琨霆刀柄上。
顿时，刀身翻飞如旋风，与苏辰一同向杨潇攻去。眼看拳头与大刀落在面前，杨潇也不去挡，反露出了森冷的笑容。
“砰！”杨潇的身体炸开，飞出千万只红色蝴蝶，他却凭空消失了。
红蝶细小的翅膀扇动出微小的风丝儿，成千上万的蝴蝶一同扇动翅膀，便化作呼啸的狂风。那些漂亮的剪纸堆满天空，将日光折射成妖冶的红色，将苏辰围捕其中。
大刀挑、刺、砍、劈，一刀比一刀迅急，一式比一式精悍。若只是比武场上，定会赢得满堂喝彩。可红蝶只是一堆红色纸片，没有灵魂也没有痛感，即使砍碎他们，他们也依然不会停下。
许多刀砍下去，苏辰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忽然灵机一动，苏辰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
已点燃的火折子放在刀尖上，随刀刃一同砍向满天的纸蝶，不论刀刃如何翻转，火折子总是能平稳的立在刀尖，如同与大刀一体。
持刀的手腕抖的更急，火光与刀光因速度太过惊人而失去了本来的面目——远远看去，一调火龙在蝶群之中咆哮而出。龙头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些小虫吞噬殆尽，留下一地灰烬残骸。
杨潇都红蝶并不怕火，至少寻常的火无法追上蝴蝶的速度，也无法突破蝶群形成的劲风壁垒。可苏辰的刀太快、太烈、太霸道，之前的一招一式早将蝴蝶粉碎成纸片，只待一把火而已。
“若不是任务在身，我倒真想与你比试比试。”
可他没有这个心情，也不会给苏辰机会，他已经把出了另一把剑——魍魉剑。
魍魉剑出鞘的瞬间，方圆几里如置凌冬，所有的生灵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枝头的鸟雀想要逃离，却已被剑气撕碎。而那四季长青的竹叶，像是被夺取了生命，瞬间枯黄衰败。
“魑魅魍魉，传说当年鲁公铸造这两柄剑时，一直无法成功。后来鲁公以自己的阳寿换鬼门大开，放出地狱饿鬼，以饿鬼为祭，才终于铸成此剑。剑成的那一刻，鲁公身死，他所在的慕北城也被饿鬼吞噬，坠入地狱。”
苏辰娓娓道来，心中生出一丝绝望“第二招就竭尽全力，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本来苏辰已打算好用哪些花招去破他的剑法，然后寻机会逃走，这下好了，她根本没机会了。
双剑刺出，留下满地苍夷。苏辰和琨霆一起，被逼退数丈，被这剑势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勉强用刀支撑身体，重重喘着粗气，苦涩笑起来。
“败了呀。”
苏辰试图借刀的力量站起来，试了几次，还是只能维持半跪的姿势。她定了定心神，目光坚定道“但今日，我们只论生死。若想拦我，就需杀了我。”
“你以为你姓苏我就不敢杀你了吗”
“我相信，就算世人都怕苏家的威名，杨潇也绝不会怕。”苏辰大笑“再来！”
杨潇的脸上划过一丝悲悯——是惋惜。他杀人盈野，从来不会同情旁人，这是第一次。“我知道你想证明女子并不比男子弱，可你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女子与男子就是不同。若注定会失败，你还是要来走这一遭吗。”
苏辰笑了，不是嘲笑，也没有半分鄙夷，她笑的很真诚“失败从来都不只属于女人，胜利也不由男人来决定。”
她顿了顿，重新握刀，虽然握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你废话太多了。”
“是，今天的话的确太多了。”魑魅魍魉扫出两道强劲的风，没有半分花招巧力，直直刺向苏辰。
“当——”
悲鸣划破天空，能听见藏在剑刃下野鬼的哀嚎，它们在怒吼、也在哭泣，迎在剑下的人会被剑气吞噬。
琨霆已被打落在地上，苏辰闭上眼睛，准备用血肉之躯接下这剑，却听见刀刃碰撞的长鸣。
清脆泠然，犹如天籁。
“苏辰！”有人喊她，她渐渐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景色。
失去了生命的竹叶似乎焕发新生，叶子飘洒满天、铺了满地，五色斑驳。在瑟瑟的落叶之间，只有一抹青色生机盎然。那青衣飘扬摇曳，身影挺立，白色幕笠随风而动，青衣人手中一柄秀气长剑以单薄力量挡住了魑魅魍魉，剑亦如人，纯净澄澈。
苏辰看着面前的人，红了眼眶。
她轻唤“卿儿。”
时间仿佛停了——若不是幕笠上裂出一条细小的裂痕，是被剑气所伤，碎成了两半。
幕笠滑落，露出一张清冷如月的脸。
就如大家名仕难以描绘出月亮的真正风姿，世人也无法形容她的美貌。但她的健硕的线条，挺直的身姿，都与那张美丽的脸庞相得益彰，男子的温和俊雅与女子的灵动柔美在她身上合而为一了。
“十九岁、难得，同样也很可惜。”他不会手下留情，唯有失败才能让面前这两个少女明白，江湖不适合她们。
杨潇舒了舒手腕，沉下一口气，血般的红色顺着剑柄包裹银刃，他将毕生所学都倾入剑尖。这一剑的代价会很大，非死即伤。
“还有我呢？”声音很轻，从身后传来，躲在暗处的顾伊眼睛亮起来。
杨潇微微回首，淡淡道“看来是你赢了。”
凤兮会赢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她赢的这么快。
凤兮慢慢向前移步，走到与苏辰她们并肩的地方，脸上带着一些愧疚。“抱歉，刀剑无眼，伤了她。”
浑身杀意霎时褪去，男人毫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却又不太相信“你伤了她？”
“伤的不重。”说着，凤兮扬了扬鞭子，三个人十分默契的将杨潇围住。她在提醒杨潇，他的处境可没时间去关心别人。
“你以为你们三个一起，就能赢吗？”
苏辰含笑道“谁知道呢？”
“杨潇”凤兮忽然抬眸，射出两道寒光“影大人下令让你杀她？”
下令杀苏将军的独女，除非暗影楼失心疯了。此次的任务是阻拦她们，可如今的局面——三个人相互掩护，完全可以逃走。
凤兮点破他“虽然我未必打的过你，但是拦住你绰绰有余。你们此次任务已然失败了。”
凤兮忽而挑眉娇笑，补充道“或许，你舍得杀我吗？”
他舍得，却不能。倒不是怕聂非或者影大人，他怕聂小云生气。凤兮是聂小云的爱徒，平日里她能欺负凤兮，可旁人若想欺负她，聂小云总是会护短的。
女人生气护短、哭哭啼啼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最怕麻烦了。
苏辰放下了提刀的手，第五卿也松下了剑，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杨潇已经无心战斗。
沉吟一阵，杨潇承认了他任务已经失败的事实。“你们好自为之，江湖上的其他人可不会心慈手软。”
苏辰抱拳客气道“多谢提醒。”
一旁不做声的第五卿却嘁声道“败了便是败了，哪那么多理由。”
听了这话，杨潇的脸上的肌肉跳了跳，狰狞的看向她，旁边刚要探出头的顾伊打了个激灵，又把头缩了回去。顾伊担忧的看向第五卿，旁边的凤兮干笑了两声，道“师父在三里外的竹林，暗影的其他人都在。”
杨潇瞪了第五卿一眼，没理她。
看杨潇背影消失，顾伊才松了口气“我说第五姑娘，你刚刚的举动可太危险了。”
第五卿面无表情道“危险的是他。”
“呵呵”顾伊嗤笑出声，觉得不妥马上捂住嘴，却又忍不住道“可刚刚一剑他已斩碎了你的幕笠。”
“他也受伤了。”
顾伊刚刚可看真切，没发现杨潇受伤，便道“第五姑娘，你太自信了，若是凤兮她没及时赶到咱们可危险了。”
第五卿淡淡抬眸，看凤兮的气海丹田——不会武功。本还想再争辩几句，顿时也没了兴趣。她淡淡收回剑，无视了她。
顾伊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被人无视了？是不是自己说的过于咄咄逼人？顾伊调整语气，解释道“我是说，还是稳妥点……”
话没说完，只看见凤兮身体一斜，眼睛一白，栽了下去。倒下之前，口中还喃喃“好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