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影
幽都城属离州地界，掌管离州一切事务的官员是离州都尉，都尉府衙也不例外的建在天都城。
一大早上，守夜的衙差还没交岗，忽然看天上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竟然是个包裹。衙差打开包裹看了看，顿时脸色巨变，急匆匆的将包裹呈给了离州都尉。
不到三个时辰，密折已送入华京，放在了南安王左烨的桌子上。
又过了几个时辰，江湖上才传出风声说，幽都城的知府贪污受贿，江湖中的一位大侠将证据送到了都尉府衙，却无人看见大侠面容，只有包裹从天而降。
幽都城，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客栈的小二打着阿欠将封好的门板撤开，开始洒扫桌子，准备迎客。
苏辰三人从楼上的客房下来，因为睡的很好，精神格外饱满。顾伊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是昨天苏辰给她买的，或许因为年纪还小，一身新衣服就让她将坏心情一扫而光。
凤兮给她梳了很漂亮的辫子，又为她簪了两支银制梅花小簪，越显的人俏皮可爱。
要了白粥小菜，三个人坐在一起慢慢吃早饭。看小二离开，顾伊才抑制不住好奇问“你们是怎么一日之间将他们受贿的证据送去天都城的？你们也没离开过呀。”
“这个嘛！”苏辰漫不经心的看向凤兮“你得问她，我也不知道。”
凤兮却是叹气“别高兴太早，你那点证据根本定不了幽都知府的罪。何况官官相护，恐怕只是泥牛入海罢了。”
苏辰却肯定道“的确无法定谁的罪，不过投石问路罢了。”
凤兮有些不解，旁边的顾伊却似乎懂了什么“是鱼饵？”
苏辰有些惊喜的看向顾伊“是鱼饵！”
五十两银子不只是为了救人，更是想看看这五十两银子会落在哪些人手里。
顾伊却也不明白了，问“可你一个江湖人，放了饵又如何？鱼竿都不在你手里……不对，你该不会是什么达官显贵吧？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我叫苏辰。”
“苏辰？没听说过……”顾伊抬眸向凤兮求助，只对上她一个脸谱式的笑——看来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凤兮道“来日方长，以后就知道了。”
“也是。”顾伊夹起面前的咸菜，开始喝她的粥“反正我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了，跟定你们了。”
华京。
一个小厮将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呈给左烨，急切的等待王爷的吩咐。只看见自家王爷随意扫了几眼，便丟在一旁，专注面前的棋局。
与他对弈的是盖曦，两个人对峙半天，到了决胜负的时刻，盖曦愁容不展，是要输了。
这一子落的艰难，小厮等的更艰难。盖曦蓦地抬眼，便对上小厮幽怨的眸子，似乎在怪他棋艺不精还不肯认输。
“罢了。”刚刚还如幽潭般的眸子忽然生出笑意，顿时流采逼人。修长手指将朱红棋子丟在棋盘上，一盘棋被毁的七零八落。“我输了”
“你最近棋艺差了许多。”左烨放下端着的手，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悠悠喝一口茶，才转头对等待他的小厮道“若离州都尉来问，让他自己做主便是。”
小厮不解，若让他自己做主又何须千里迢迢的送来密折？懵懂的应下，小厮越发想不明白。
退到飞花榭的连廊处，忽看见盖曦起身站在凭栏，拿起一捧鱼食撒入静心湖中，鱼食沾染水面，顿引得万条锦鲤跃出水面竞相争食。
小厮顿了顿，忽然明白什么。
银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五十两银子如饵料，虽然少，却也足够钓一条鱼。就是要看他们官官相护，看多少人参与其中，顺藤摸瓜。
左烨慢饮一杯茶，也起身与盖曦并肩迎水而立。看满池残荷和几株尚未凋零的芦苇水草交映成画，墨绿枯黄浸染琉璃水面。盖曦有感而发“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
左烨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回到盖曦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白衣下的肌肤白皙如玉近乎透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被这窈窕身形所惊叹。“若没记错，第一次见你是五年前。”
“记得不错，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五岁。”他顿了顿“五年时光过得真快。”
“五年……大哥离开也有五年了。”南安王的大哥——惠成太子。想到他这个大哥，难免就想起了当年的血雨腥风，想起来很多旧事。“说起来，你倒是很幸运，没有遇上太子薨逝。”
盖曦浅笑“我听说过，当年之事后，皇城内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么看来，我确实幸运。”
夺尽食，千条鲤鱼又各自归巢，隐在水面下，偌大静心湖平静如境。一缕阳光随时间变化斜移，留下陆离碎影。
两人很有默契的不说话，一同望向正对着的东南方向。左烨似乎是在问，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们……快到天都城了吧。”
三个人，三匹马，顾伊上马的动作利落，就是小小的一个人在宽大的马背上显得格外柔弱。苏辰也是骑马的老手，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只有凤兮抱怨道“我想坐轿子。”
苏辰持缰牵引马匹加快速度，答她“马匹快些。”
马匹快些，就能早一些到天都城。
顾伊和凤兮跟在身后对视一眼，充满了好奇。顾伊忍不住问“你那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这样想念她？”
“她？我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十年未见了。”
“十年！”顾伊十分惊讶，问“十年未曾见，还是朋友？”
苏辰点点头，回忆飘回了小时候。
初春二月，花朝节。
本就靠近江南近水的天都城百花争奇斗艳，所有街巷都挤满了卖花的小贩，与绒花与珠钗摆在一起，等待少女的光临。
丫头们拿来了最时兴的石榴红裙，围着苏辰要给她换上，等到夜幕降临燃起华灯万盏的时候，一同去参加达官贵人们的晚宴。
刚穿好左手的袖子，准备穿右手时，小苏辰已一个转圈将左袖脱了下来。几个小丫头追着她，她就躲，看她们手忙脚乱成一团，小苏辰就咯咯咯的拍手笑。
只有七岁的小苏辰闹够了，顺着院子里的一株海棠树爬上了枝头，冲着下面的人做鬼脸“小爷我才不穿这罗里吧嗦的东西！略略略！”
“可是……可是小姐，您是女孩子呀。”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必须穿这些走路都不方便的东西吗？我就不！”胖乎乎的糯米团子故意捡了个细嫩的枝子，抱着手在上面摇头晃脑以示胜利。
可那树枝实在撑不住实心团子的重量，咔嚓一声裂成了两段。小苏辰以为自己要摔成肉饼，捂住眼睛不敢看，却不知道为何悬在了空中。
一只也不大的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苏辰回头去看，原来在那株海棠树上还藏了一个小团子。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蛋，干干净净的衣服穿的笔挺，一双冷淡的眸子里还有几分狂傲不羁。
好帅！苏辰彼时还不知道心动为何物，小心脏却实实在在的漏了两拍。
“上来，我要抓不住了。”
苏辰才回过神，借着力量平稳的回到了树上。“我说，你怎么在我家的海棠树上？
对面的少年明显一愣，实在是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小娃娃。苏辰歪着头露出两颗虎牙，笑容得意“带我离开，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好。”只大苏辰两岁的娃娃却多了些老成，一副小大人模样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才不与一个七岁孩子计较。
未等下人爬上梯子来抓她们回去，少年已经一脚踢开了刚竖起的梯子，带着苏辰翻墙而去。
她们逃进了一户人家的桃花园，确定彻底摆脱了那些小尾巴，苏辰问对面的少年“我叫苏辰，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卿。”
“第五卿？倒文雅的很，像女子的名字。”
美少年瞪大了眼睛，薄唇轻抿，笑道“我本就是女孩子啊！你见过我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吗？”
苏辰萌动的少女心停了几拍，似乎小小心口有什么被剜了去，有些失望又有些酸涩。对面的少女却笑的灿烂，她将手中的桃花簪在她的发丝上，轻轻刮她的鼻尖。
“以后就是朋友啦”
想到这些，苏辰很难得露出灿然的笑容说“她是个混世魔王，我们臭味相投，在一起为非作歹好几年呢。只可惜我们不是男子……否则那还有京城四少的地方。”
凤兮掩面笑出声，忽然笑意戛然而止，她跳到苏辰马背之上，猛的扯着缰绳。马身调转方向的瞬间，一支飞镖擦过凤兮的发丝，不偏不倚斩断了一寸青丝。
若刚刚不调转马头，便应该直中苏辰眉心。
“这……”顾伊惊出一身冷汗，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知所措。
“鬼镖。暗影楼也来凑热闹？”苏辰却很淡定。
“暗影楼？”顾伊虽然不是江湖人，却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她想起来了“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确切的说，是情报组织。”凤兮解释，却没什么说服力，因为暗影杀人的手段确实比谋情报的手段要闻名江湖。
凤兮停下马，这时候显然不能再骑马，她转头问苏辰“怎么办？”
苏辰冷声冲隐在暗处的人高喝道“既然来拦我，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吧。”
“呵呵呵”飘渺的笑声在空荡山间回响，从四面八方而来，辨不清方向。紧接着，是铃声。
金银铜铁，不同材质碰撞的声音都不相同，顾伊常做生意，对这些格外敏感——是金子制作的铃铛，清脆悦耳。
青天白日满布阳光的平坦官道，忽然刮起呼啸狂风，吹动阴郁竹林，落下簌簌竹叶。青叶似刀，划过肌肤，留下一道道白色划痕。
影子——本该西斜的影子忽然抖了抖，黑暗之中好像藏了一个随时要冲破紧固的妖怪。
好怪！顾伊还坐在马背上，血液就要凝固了。她眼睁睁看着那影子脱离了它的本体，朝她们三个飞来。
在前面！不，在后面！不，在头顶！已在脚下！
影子化作一张大网，冲着她们，确切的说是苏辰，卷了来。
“有趣。”苏辰平日炯炯有神的眼睛有些呆滞，她没紧盯着那道黑影，反而在关键时刻低头去看手中的刀。她从容的将缠绕在刀身上的布条解开，一点点露出长刀的锋芒和上面精致古老的花纹。
“破！”她眯眼轻喝一声，挥刀砍在那道影子正中间，诡异的影子消散，留下满地的绳结 。原来是一张网在故弄玄虚。
风停住，竹叶铺满地面回归平静，又升起了雾气，浓雾之中飘出了淡淡雪兰花的香味。
顾伊细闻，笃定道“是汨罗国的十二风和，一两香十两银……啧啧，好有钱。”
“错了。”在朦胧的晨雾之中，一个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婀娜踱步，一步三影，缓缓而来，声音妩媚。“这叫风雅～钱之一字，太俗。”
“当年华京城仙乐楼的花魁，如今名动江湖的毒娘子，的确担得起风雅二字。”苏辰将刀直直插在地上，双手悠闲的搭在刀柄上，杏眸微敛，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
一双玉足最先踏出迷雾闯入眼中，每走一步，脚踝上的金色铃铛便一叮铃作响，为女子的美丽更添几分韵味。缓缓的，才看清女子面容——双眸如春水，朱唇浅红似樱桃，年近三十的脸上无半分皱纹。
“娇娇儿，近来可好？”女子走近，不近烟火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欣喜，伸出玉手就去掐凤兮的脸蛋，硬生生掐出一块肉球。
“师父！”凤兮不高兴的推开她，难为情道“我现在叫凤兮了。”
“你……你们认识？所以……你是奸细？”顾伊深深震惊，怎么看，对方都是不速之客，是她们的敌人。
顾伊转头看苏辰，苏辰淡淡道“我知道。”
“那……”顾伊脑子飞转“你刚刚说她是暗影楼的……毒娘子？那就是——蛇蝎美人聂小云了！”
苏辰点点头，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没错。”
“那……”对江湖事不大知道的顾伊还是想不大明白，苏辰提醒她“聂小云本名叫云娥。”
“仙乐楼花魁——云娥？她的徒弟也是仙乐楼的？那凤兮你是——娇娘！”
“我还是喜欢凤兮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