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孝
顾家。
家里的门锁虽然是在里面锁起来的，但从外面也能开开，只有家里人知道。顾伊站在家门口徘徊了一阵，做贼似的进了院子。
“是谁？”守夜的是丫头莲儿，难得机警的发现了她。莲儿掌一盏油灯，小心凑近瞧清是她，顿时大惊失色，如同见鬼。
顾伊冷瞧她一眼，继续往自己原来的屋子走“怎么，不认得了？”
莲儿上前拦住她，却又后退好几步，似乎害怕顾伊踹她一脚，将她也变成残废。顾伊看她慌张神色，眯眼道“谁在我的房间？”
“是……你……”莲儿支支吾吾半天，忽然喊起来“少爷！少爷！”
“吵什么！”顾伊房间里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顾伊不会听错，是她那个混蛋哥哥——顾裘。
顾伊知道，自己出事后她的房间肯定会被霸占，不是便宜了莲儿就是便宜了小芙。多半会是小芙，她与她那混蛋哥哥向来不清不楚。却没想到顾裘会在她的房间，他去她房间做什么？
“吵吵吵！吵什么？大晚上的……”说着，顾裘衣衫不整、一瘸一拐的从她房间出来，腰间挂着一条粉色绣花的汗巾——是小芙的。
顾伊实在没眼看这场景，她平生与人为善，怎么会遭这种报应？顾伊环着手冷眼看他，才平复的心又开始冒火。
“顾伊！”顾裘刚喝过酒的昏沉头脑瞬间清醒大半，他脸色一阵黑一阵白，谨慎盯着顾伊一圈又一圈的看，好似一个走马灯。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流放北蜀了？”
“哥，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顾裘摸了摸鼻子，余光扫过前门后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逃跑。这丫头突然回来，怕不是寻仇。
他原来是在防着她，顾伊心中涌出一股酸涩，顶到鼻尖，弄的眼睛干巴巴的，却不似从前那么想哭了。顾伊想问问他腿还疼吗，话到嘴边却打住了，她淡淡道“我想求得母亲和你的谅解，撤销我不睦之罪。”
“噢～”顾裘瞬间挺直了腰板，眼中多了些戏谑。他冲后面一直紧张兮兮的莲儿摆摆手，道“好说，好说。说到底还是一家人，这样……先休息，我叫小芙给你收拾收拾房间。”
“不必了，我去她那凑合一晚。”
一夜无眠。
顾伊枕在生了灰尘孑孓的粗糠枕头上，扯一角被子搭在身上取暖，翻来覆去总觉得身上很痒。她虽然没有洁癖，却也嫌脏。
天色蒙蒙亮时，她早早起床，坐在门口等衙差来抓人。若她想的不错，顾裘已经告去了衙门，只等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将她擒住。
她想错了，竟然没等来半个人影。只有院外的鸡鸣和院内微微熟睡的呼吸声。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的日子，她也是这样的时辰起床，为父亲去竹林采朝露水。
其实父亲在的时候，家里很和睦，家人也很疼她的。
父亲……父亲……
如果父亲在，一切肯定都不会发生。或许是她想错了，她们到底是一家人，他们也未必知道在狱中是那么遭罪，也不曾真的想害死她。
顾伊忽然有些自责，哥哥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她还有母亲，他们没报官，一定是母亲在拦着。
揉了揉酸涩的鼻子，顾伊撸起袖子准备生火做饭。这个时辰，莲儿和小芙都还没起，可母亲睡眠浅，再过片刻就会醒来，要早点做饭才好。
杏仁枣果、白灼菜心、芙蓉卷、双皮酥酪还有熬了很久的八珍粥。顾伊摆好碗筷，站在母亲门口等她。等了许久，不见母亲醒来，顾伊又怕做好的饭菜凉了，折回偏厅拿食盒将饭菜盖上。一双筷子摆的似乎不端正，她俯下身子，细心调整，直到恰到好处。
她还是有些忐忑。
从前……她想起从前，做好饭菜，她似乎是坐着等她们。如果菜冷了哥哥还不起，她就扯开嗓子去喊他。从前的事，忽然有些不真切了。
“回来了？”母亲不知何时来的，站在顾伊身后淡淡喊她。声音很轻，却吓了顾伊一个激灵。
“娘，女儿来认错了。”母亲眼中没有一点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她回来了。或许她猜的不错，母亲没怪她。
“坐吧。”
“娘……我记得娘总念叨着八珍粥吃，我特意做的。”盛一晚粥，拿勺子细心吹凉，再递过去，从前也是这样。
顾母接过粥，将那勺吹凉的粥放下，将勺子从热腾腾的粥碗里搅几下，将粥碗推在一旁。
母亲脸上没什么表情，顾伊猜测她的心情，也猜不准是粥吹冷了还是太热了。
“为娘和你商量个事情，若你还认我这个娘的话。”
“娘，你这是什么话。”
顾伊不自觉坐的端正，等待母亲的责骂，却没有。母亲将她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粗糙的手掌中，用不重也不轻的力道轻轻拍。
“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和裘儿心中都有疙瘩，见面难免生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毕竟朝夕相处……不是办法呀。”
顾伊的心砰砰跳，柔声问“母亲觉得，应当如何？”
“若为娘没记错，你上个月应该及笄了吧。”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顾伊下意识的将手抽了回来，这一举动让母亲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顾母收回手，眉眼垂下来“我为你寻了个人家，择日嫁过去吧。”
“娘……我昨天才回来，您不问问我这几个月如何过的，也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您……您就这么厌恶我吗？”
沉默。
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娘……”
“是顾裘的主意对不对？娘你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别叫我娘！当年看你可怜才收留你，你不报恩也就算了，还害的我儿子断了一条腿！你害我儿一辈子成了残疾，一辈子啊！你拿什么赔我儿子！”顾母双手颤抖，指着顾伊的鼻尖，似乎要将她撕碎。
顾伊不敢相信，原来母亲这样恨她，原来……
“我知道你用什么手段逃出来的，估计现在也不清白了，让你嫁人，为你销案，已经是仁至义尽！要不是裘儿劝我，我一定把你送到青楼！”
“娘……”顾伊有一万句话想说，却如失语的人，用尽力气，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她要受如此惩罚！为什么，为什么！
“娘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顾裘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看见儿子过来，顾母气息均匀了许多。顾裘冲着呆若木鸡的顾伊道“别鬼号了！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顾伊冷笑，红肿着双眼停止抽泣“我若是不嫁呢。”
“不嫁？呵，那就再给你加一个不孝的罪名！”
“那你报官吧。”
“你！你！你……”她说的决绝，顾裘竟语塞起来。旁边的顾母用力捶胸口，气道“你当真是想气死我！若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乖乖的嫁人，也算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恐怕死也难以报答。如今无以为报，唯有这个戒指……”顾伊平静的看着一唱一和的母子，平静的跪下，叩首，三拜。三拜之后，顾伊将那枚羊脂玉戒指摘下来，放在地上。
“女儿不孝，不能为父母颐养天年……我会去衙门自首，从此以后，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你！很好！很好！”顾裘没想到顾伊会这样决绝，这样从容，这样冷静。他眼睁睁看着顾伊离开，却没有人敢拦。
“你以为你走的了吗！”顾裘急得拍手，无用，又跺脚，最后吹起地痞流氓才吹的口哨。忽然间，破门而入几个大汉。
“就是她！给刘员外送去！”
刘员外？顾伊想起这号人物，是幽都城北的一个家境殷实的员外郎——已经有六十岁。
“滚开！”顾伊身体有些发抖，她知道自己打不过面前的人，可是她也决不能退缩。
几个大汉一点不讲道理，七手八脚的招呼过来，两人去抓顾伊的手，两人去钳她的脚踝。四人合力摔过去，小小一具身体被拦腰摔在栏杆上。
顾伊额头冒出来黄豆大的汗珠，口中多了些腥甜。未等她挣扎着站起来，一条麻袋从天而降套住了她。五花大绑塞住嘴，直接被丢进轿子里。顾伊努力挣扎，却半分也动弹不得。
轿子越走越远，算算时间，快到了。
眼泪混着脸颊上的血渍一同留下来，落在嘴角，似乎是绝望的味道。
“刚得到的消息！”幽都城的街道错落杂乱，加上摊贩行人众多，一条街道上都没个落脚的地方。却不妨碍一道身影飞速钻过拥挤人群，如若无物。
苏辰本在客栈悠闲的吃着早餐，凤兮说她出去一下，出门前叫小二给她一碗白粥，小二才放下她那碗粥，她便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什么消息？”
“来不及了，边走边说！”说完，便拉着苏辰没了踪影。
苏辰的轻功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凌云，加上天赋异禀又从小努力，几乎没有几人能让她用出全力。而此刻，她跟着凤兮几步穿过一条街巷，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跟上。
“你这轻功……是九游！”九游是南诏千机城的不传秘术，聂非将此武功练到绝处，发扬光大。凤兮的轻功是聂非教的。
又来了……她就知道苏辰一定会盯着这事不放，凤兮叹气道“顾伊那丫头快没命了。”
“怎么回事？”
“他哥哥将她卖了，人刚刚被抓走。这边……”
苏辰沉下眼眸，忽然又想起什么，笑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情急之下还能有心思去分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永远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凤兮撇开头，专心看路，终于先一步抵达刘员外家的后门。不远处，那顶轿子冒出头来。
苏辰幽幽道“你对幽都城很熟悉嘛。”
凤兮拧了拧鼻子，嗔道“烦人……还救不救人了？”
不急。
苏辰瞥了眼轿子，转头继续淡定的看着凤兮，直直的微笑着看她，看的人毛骨悚然。
“你！”未等凤兮发怒，苏辰提着刀闪了出去“救人！”
从天而降的大刀横劈，一刀砍碎了抬轿的栏杆，巨大力量压得肌肉扎实的轿夫双腿发抖，跪在了地上。
大历国还算太平，至少少有人当街行凶，几个混混不知所措看着来人——不过是一个身形清瘦个头不高的少年。
一个人？找死！
几个混混亮出了家伙，短刀、软件、斧子、镰刀……什么都有，一呼而上，朝苏辰同时砍去。劣质的冰刃碰上琨霆刀顿时碎成几段，未伤苏辰分毫，倒炸伤了自己。
轿子里的顾伊本来已做好一死的准备，她准备找机会寻一把剪刀自尽。听见外面的声响，顾伊激动的热泪盈眶，她用力用舌尖将口中塞的布条吐出去，嘶哑的喊“苏伯陵！苏伯陵？是你吗？”
麻袋被掀开，顾伊看见了苏辰。
顾伊实在有些狼狈，身上本就廉价的布料被汗水打湿像洗完没干，好好一张稚嫩的脸庞油光满面、泪痕班班，那双本该乌黑晶莹的桃花眼肿成了金鱼眼。
她颤抖着含着眼泪，她好想哭，可又极力忍耐，想表现的坚强一点。
“没事了。”苏辰轻轻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伸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发丝，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像是抚摸一只受惊的猫儿。
“唔……”顾伊再也无法忍耐，她扑在苏辰怀里，将悲伤、恐惧、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没事了。”
顾伊还想说什么，比如他们会不会有危险，为她得罪这么多人值不值，她们怪不怪她，她们会带她走吗……可她只顾得上哭，什么也说不出。
一双红红眼睛看着苏辰，苏辰什么也未说，只是单手就将本就瘦弱的她抱在了怀里。
“剩下交给你？”回头看凤兮，她还气鼓鼓的。
凤兮从墙上下来，避开苏辰，对顾伊嗔道“你可别被她骗了，她这个人狡猾的很。”
苏辰若青羽般的眉毛飞挑，嘴角微微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倒像这话是在夸她。
“客栈汇合。”丢下这句话，苏辰已带顾伊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