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如同去
目的已经达到,该是跑路的时候了。苏辰在旁边握紧长刀,准备冲过去拉上娇娘就走。目光掠过旁边,却吃了一惊,角落里那个不是左烨是谁?
苏辰朝左烨走过去“你怎么来了?瓜田李下,你不避嫌怎么还自己跑来了?”
大历国如今的皇帝不喜欢武林人士,奉行“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道”。大学士凤扬参与斗武,她特意去请东周王来,就是要让东周王来做恶人惩治凤扬。
他竟然自己跑来凑热闹!
左烨不以为意的笑笑“有热闹干嘛不凑?本王向来仗义,最喜欢为朋友两肋插刀。”
“啧啧。”身后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声音,盖曦笑嘻嘻的走过来。对上男人妖冶的眸子,苏辰莫名脸色一红,好像自己女儿身份已经被拆穿了。苏辰便不再说话,移身去了一旁。
“你也来凑热闹?”左烨凑过去与盖曦肩并肩,一同看向那边。
盖曦深深皱起了眉头。
左烨“你看起来很担心?”
盖曦没理他,只是收敛了担心的目光,虽然也不过是将刚刚的十分担心变作八分担心,一样都是挂在脸上。
左烨似乎想起来什么,道“若我没记错,当年某人花一百两银子买娇娘初夜,还被父皇降职责罚。”
盖曦并没反驳什么,只是叹气道“只是可惜。”
“可惜?”
“是啊。只是可惜,当年只有一百两,否则就能为她赎身了。”
“你!脑子坏了?”左烨大为震撼,赶紧看了看周围,这样的混账话被人听了去,到皇帝面前告状,肯定又要挨板子挨那些文臣的批评。他是不想在皇宫混了不成?
盖曦却玩世不恭的笑了“怎么?你吃醋了不成?”
左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滚!”
盖曦得逞的笑笑,笑过后目光又变得冰冷深邃。东周王已经要带人离开,现在不跑可来不及了。喘息间,盖曦的手中便多了一道冷光,是一片薄薄的暗刃。
“你要干什么?”左烨按住他的手,手指一抖,将他手中的暗刃抖落。
“我……”盖曦心不在焉的回答他,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了。左烨回头一看,苏辰已提着大刀准备抢人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左烨放开盖曦,赶忙去拦苏辰。
苏辰只觉得身体一斜,刚探出墙角的身体就被扯了回去,稳稳靠在了坚实的肩膀上。她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姿势有些别扭。苏辰脸色微微泛红,与左烨拉开了距离。
左烨放开她纤细的手腕,问“你就这样去抢人?”
“放心,娇娘与东周王也算旧识。等到查明凤扬罪行,东周王也不会再找娇娘麻烦。”况且,她也不想将左烨牵扯进来。
“还是交给我吧。”左烨缩着手,冲她眨眨眼。
“可是……”
“放心好了。”纤纤小手挡在他面前,左烨又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娇娘和凤扬都已被押上了车,左烨才从拐角处懒洋洋的走出来。他一边打着阿欠,一边缓缓走到了东周王面前,随意的行了礼“二哥好。”
“你也在?”东周王不解的看左烨,明明都已经躲起来了,偏偏这时候出来凑热闹?
“我想和二哥你要个人。”左烨歪头瞥了瞥娇娘。
东周王眯起眼睛,他前几天就听说左烨把娇娘带去了望天台,如今又来要人,还真是令人玩味。“没想到六弟还有怜香惜玉之心。”
“哈哈,低调,低调!”
“……”东周王无语,他夸他了?
左烨没脸没皮的揽住了东周王的肩膀“多谢二哥。”
“……”东周王更无奈了,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左烨全然不理会左煜,自顾自给娇娘解开了手铐,带人走了。
看娇娘已然脱身,盖曦便转身要离开,苏辰拦住他,笑问“不和娇娘姑娘打个招呼吗?”
盖曦又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了,还有公务在身,再不回去该扣月钱了。”
苏辰的大刀却没放行,目光幽幽的看着他“盖曦先生如此在意娇娘姑娘,怎么那日在望天台上,不曾见先生?”
目光交汇间,心中具是一凛。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撇开了头,盖曦礼貌笑道“我身份低微,那日宴席自然没有我的位置。告辞。”
苏辰望了望盖曦飘摇离开的翩翩衣袖,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应该是记错了。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若真见过这样好看的又邪气的男子,怎么会记不住呢。
怕东周王真的来提审,娇娘和苏辰便在京城逗留了几日。凤扬的案子本就很好查,几乎没用几天,便火速定罪。
“真是讽刺,皇帝给你定的罪名是失职不忠,而不是拐卖人口……大历国没指望了。”这个结果娇娘并不满意,即使在华京的大牢里,娇娘也愤愤不平表达自己的不满。
坐在昏暗牢房里,已是阶下囚的凤扬也满脸不甘,仰天长叹道“我不服!我不服!为官之人不能涉江湖事,何其迂腐!”
半个时辰前,凤扬还跪在皇帝面前同他控诉,与皇上侃侃而谈聊大历太过尚文,武力积弱的问题。皇帝明明动摇了,可还是定了他的死罪。
他不甘,也不服。凤扬觉得,皇帝之所以这般愤怒,是因为事情闹大了,不得不重罚于他。而将事情故意闹大的元凶,就是旁边这个女人!
“都是你这个贱人,搅弄是非!当年凤竹还要我为你赎身,你如今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恩情吗?若有一日魂归地府,你可有脸向凤竹交代!”
他竟然还有脸提凤竹!
娇娘冷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是你这个亲叔叔害死了凤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报应吗?”
凤扬愣了片刻,怒道“报应?我作为凤家家主,动用家规教导晚辈,轮得到你一个青楼妓女来嚼舌?凤竹之死,我也很痛心,可她不守规矩,私自离家,又沦落青楼,不以死明志,还妄想为青楼女子赎身!桩桩件件,那件不是她咎由自取?我让她在寺庙悔过,已经是恩赐了!”
咎由自取!呵,若不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倒真被他给说的哑口无言。
娇娘颤抖道“你可知凤竹为何流落青楼?把她骗入青楼的茶摊子,是你的人!是你这个叔叔亲自作恶,将凤竹卖入了青楼!拐卖人口,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凤扬狂喝道“大历律法,父母可以将自己的孩子典当,夫君亦可以将妻子典当。凤竹她不守家规出门,被人拐骗,是她咎由自取。我何罪之有!”
是啊,大历律法确实是这样写的。但是大历律法也写,买卖人口,是重罪。只是这“人口”二字,不是女儿,也不是妻子。她们向来不被当做“人”的。
一向善言的娇娘气的结巴了一下“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你凭什么把凤竹关在尼姑庵中,骗家里人说她跟人私奔?又骗她说家里人全都不要她了?害的她抑郁而终!”
凤竹向来坚强,若不是亲人的侮辱诋毁,她怎么会想不开。
凤扬倒委屈起来,捶胸痛心道“因为我是凤家家主!如果把她这样的女儿带回家,家里的女流之辈如何生活?她们只会为此蒙羞!家中长辈又如何承受的住?难道要让长辈气死不成?我要顾全大局啊!”
“哈哈哈……”娇娘被气笑了“你还真是伟大。那你可知,你母亲,凤竹的祖母八年来日夜在佛前祈福,只为求她平安。你可知你的女儿,凤竹的妹妹八年来从没有放弃寻人,四处打听凤竹的下落。或许凤竹回家,家里人会嫌弃她,可是那也是她们之间的事情,是不是原谅凤竹,愿不愿意接纳凤竹,还轮不到你自己自以为是的替她们做主!”
娇娘指着鼻子质问他“凤扬,你到底是怕影响家人,还是怕影响你的官运?”
“凤扬,你的母亲还有女儿难道就没有想过,凤竹失踪多年,或许已经遇到种种不测?可她们依然愿意寻找她,等她回家。”
“凤扬,你说女子失洁应该去死,那天下嫖客之多,你也在其中,是不是应该也去死?”
娇娘字字珠玑,可凤扬看来,这不过是个发疯的婆娘在胡言乱语。凤扬仍就把脸斜向天去,自命清高道“男女本就不同,说了你这个妓女也不会懂,老夫不与你浪费口舌。”
气,好气!娇娘看凤扬那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到胸口疼。可她又不能亲手杀了他,她拿他没办法了吗?
“啪”!一巴掌狠狠落下,打在凤扬的脸上,凤扬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傻在了原地。
他刚刚被一个青楼女子打了?还是打脸?
娇娘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莫名心情舒畅。杀不了,还打不得吗?
“你!你敢打我?”
“姑奶奶打的就是你!”反手又是一掌,接着一脚,又换脚踩下去。
只听的牢里杀猪般的叫声。
“好了,咱们该走了。”苏辰在探出头来提醒她。看着狼狈不堪的凤扬,苏辰似笑非笑道“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呢。”
凤扬的身体颤了颤,巨大的恐惧袭来,再也无法继续他道貌岸然的伪装。他要死了,秋后问斩,已经时日无多。
他不为自己的错误悔过,但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走出牢房,突然猛烈的日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苏辰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旁边的娇娘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还有明天。”
娇娘努力抖了抖身上,似乎要把晦气都抖落,问“何时启程?”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现在?”
“现在不行吗?”
“不行,我得先去个地方。”
山色掩翠,树木葱茏,可惜秋风掠过,山顶层层沾染了枯黄。这里的官道修的齐整,来往的人不少,大多是前往山中更深处的一处尼姑庵。
大历前朝笃信佛教,修得寺庙千万,直至今朝,寺庙还是遍布全国。这处尼姑庵没有名字,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庵后面的荒坟也相似。只有一处,被修的齐整,坟前的瓜果常鲜,没有半点杂草。
上写:女侠凤竹之墓。
娇娘坐在坟前,倒了两杯葡萄酒,一手拿一杯,相互碰了碰,好像故人还在一般。她一边浅浅的喝,一边碎碎念:
“我把你那叔叔送进牢里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等过几天他亲自去见你,你自己和他理论吧。”
“凤家没事,这点你放心。你的表弟长大了,没长歪,可以主持家务了。”
“我和你说,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很像的两个人。我第一次看见苏辰,还以为是你回来了。”
“她和你很像,她也说要带我出去走走,我答应她了。以后可能很久不回来看你,不过我交代了庵中的尼姑,她们会来给你拔草的。”
“小竹,我不知道我一个女子走得到多远,能不能回来,但是我已经不怕了。”
杯中酒喝干了,娇娘将凤竹那杯拿起来,洒在了她的坟前。夕阳拉长了墓碑的影子,倒像是一把剑。
“走吧。”娇娘没再回头,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下了山,翻上了马背。
扯动缰绳,马蹄扬起攘攘尘埃。苏辰想唤她,忽然想到什么,问“我似乎不应该再叫你娇娘了,你真实姓名叫什么?”
“名字么?”娇娘想她俗家的名字,才想起来,她家人没给她名字,后来就被叫做娇娘,也不过是个花名。
“凤兮,叫我凤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