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怨报怨
东郊别苑。
娇娘看着昨日她还亲自修剪的花草,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小院,忍不住叹息。她又摸了摸门前的青石板,拿着扫帚扫了扫地上的落花,终是有些不舍。
苏辰安慰她“人生聚散离合,总是要告别旧事才能开启新生。”
娇娘点点头道“修罗帖已发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凤扬会不会接。”
修罗帖是武林中人想要一较高下所下的战帖。只是与普通战帖不同,修罗帖不死不休,不接帖者会被江湖中视为认输。虽然凤扬是朝廷中人,可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凤家家主。
苏辰道“放心,他是贪心爱面之人,肯定会接。而皇帝向来不喜欢朝廷中人与江湖上有瓜葛,他身为翰林院学士却舍不出家主的位置,可见其心存侥幸贪得无厌。”
“再等一等……来了!”感受到门口有人的刹那,一张金帖已从墙外飞了进来,落在了娇娘手里。
他接帖应战了!
“很好!明天有好戏看了。”苏辰挑眉一笑,似乎看见一颗活的棋子正兴高采烈的往她的棋局中跳。
苏辰又问“不过凤扬也是用鞭子的高手,你可有信心打赢?”
娇娘点点头,眸子里射出幽幽的绿光“他一定会死!”
八月二十日,天气阴,诸事不宜。
华京城的东面是很荒凉的地方,除了一堵高高的青色石墙历经岁月已变得斑驳褪色,还有几个守城的士兵偶尔会经过巡视,就没什么人来了。因为这地方一里外的地方的荒林,是个乱葬岗。
可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在严禁打架滋事的当朝,没有官差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此刻,城墙周围破烂荒废的屋顶上挤满了人,城墙地下也全是看热闹的人。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离城墙不远的拐角处,里面的人撩起帘子,露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随行的下人凑过去对里面低语几句,帘子又落下了。车夫又将车往前赶了赶,凑在了人群里。
“来了。”坐在城墙上的苏辰看见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脸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冲旁边的娇娘点了点头。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娇娘透过黑色幕笠向苏辰回以微笑,然后整个人都藏在了黑色斗篷与黑色幕笠之下。就算站在对面,也绝对分不清她是谁,也看不出她是男是女。这就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凤扬是个自负的人,如果在输给娇娘的那一刻才知道对面是个女人,凤扬一定会气到发疯。
苏辰说“杀人不如诛心。”
是了,她要让他身死心亦灭。
“就是你要挑战老夫?”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强健的中年男人慢悠悠的从轿子中下来。轿子故意停在了人多的地方,他下轿气势汹汹的往城墙边上走,逼得人群不得不让出个地方给他。
乾州凤家,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只是可惜大历国尚文,到了当朝,皇帝更是不喜欢武林人士。在江湖的名号再大,也都算作不入流。
娇娘没答他,只是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凤扬冷哼一声,健步飞上了城墙。
凤扬站在娇娘对面,上下打量她,怎么看都是个清瘦的年轻人。凤扬背着手,语气倒很和气“小兄弟,你确定要挑战我吗?虽然与我打一架无论输赢,你都可以扬名了。但是刀剑无眼,伤了性命可要自己负责。”
娇娘也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第一见他时,他便是和蔼可亲为人豪爽的模样,要不是吃过他的亏,知道他的本性,还真被这副样子给骗了。
娇娘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甩出两张生死状来,丟在了凤扬的脸上。凤扬脸色一变,有些不悦。
地下看热闹的也小声嘀咕起来“这人好没礼貌。”
“也太猖狂了。”
“就是!”
凤扬背在身后的拳头微微收紧,脸上又恢复了和蔼表情。他接过生死状,一张已经按了手印,一张空的留给他。
凤扬将那那两张纸给城墙下的众人看“诸位好汉在此,给我做个见证,生死状已立,生死自负,可不能反悔了。”
说罢,他反手一掌轻轻打在了纸上,落下一个黑色手掌印,是凤家独门的碎空掌。
其实在大历,生死状这种东西是不被官府认可的,江湖中人却视为圭臬。
“好了,小兄弟,请吧。”凤扬冲娇娘作揖,慢慢做足了表面功夫,才调动气息,开始发力。
废话真多!
娇娘冷笑一声,黑色身影已飘然飞了出去。黑色斗篷飘飘,逶迤成一道黑色闪电。好快!下面看热闹的人还没看的明白,那道黑影中抖落出十道飞镖,直攻凤扬的眉心、双目、心口、手腕、脚腕。
仔细看,那飞镖之上紫光乍现,是毒药!
好狠辣的招数!招招都往命门上招呼。凤扬身躯一震,也被这直接了当的杀招惊了一惊,可他是一门宗主,却也不会被这几枚飞镖奈何。
只见凤扬手腕一抖,腕上纤细的铜丝反转成花,以极快的速度织成一道防御网,十枚飞镖都被这张细网拦住,掉在了地上。
“呵,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地上的飞镖忽然似活了一般,又腾空而起,这是……和他一样的凤家秘技,千刃丝!
原来在暗器的一端,连着透明的丝线,让暗器被他的丝刃打落,不过是对方攻击招数环环相扣的一环。
凤扬的丝刃来不及完全收回,娇娘的丝刃已铺天盖地的袭来。凤扬眉头深皱,大喝一声“破!”
四十多年的身后内力化作一掌——断天掌!醇厚内力碰到那些纤细丝线,丝刃化作千段,成了一堆废铁。
这一掌却还没真正打出来!
所谓断天,就是斩断面前的一切,包括这苍穹。凛风呼啸,黄土哀嚎,掌风未至,杀气先成。
“断天!”娇娘轻轻低语,也用出了同样的一掌。
一样的招势,只是内力更醇厚,更霸道。
红色的气化形于外,似乎是一朵妖艳的莲花在盛开,又似乎是一轮月亮,红色的月亮,妖异艳丽,带着死亡的气味,逼近。
一掌对上了一掌,有一瞬间,天地安静了下来。
“咔嚓”一声,震耳欲聋,众人以为是天上惊雷,抬头望天,却只是阴沉沉的,没有半点打雷的迹象。
“看!”停在角落里的马车的车夫忍不住惊叹。再看城墙,历经百年的城墙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痕。然后,那道裂痕成树状,慢慢延伸,直至城墙底部。
城墙倒了。
“城墙倒了!”
“这得多少年的内力啊!”
“凤家家住怎么也有四五十年的内力吧!这家伙,内力居然还要更高!”
凤扬摇摇晃晃的站在废墟之上,头发已然散乱的不成样子,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来。他瞳孔涣散,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的人“你……究竟是谁?”
“你输了。”娇娘缓缓开口,众人一惊,这居然是个女子!
娇娘慢慢摘下幕笠,露出半面伤痕累累的脸来。凤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他们只是多年前见过两次。
“是你!”他堂堂凤家家主,竟被一个年轻女子给打败了!而且,还是一个青楼女子。
地下传来阵阵私语,指指点点都好像在嘲笑他凤扬。就好像浑身起了疹子,又难受又难为情。
“哈哈,刚刚未尽全力,怕伤着姑娘。没想到姑娘如此厉害,那在下就全力以赴了。”凤扬故作轻松大笑,整理了下衣衫,仍把肩膀挺直,装模作样的背着手。
底下有人道“你不是已经输了?”
凤扬面色一白,随机捻着胡须摇头“非也,非也。我和这位姑娘都没有说一招定输赢,不是吗?刚刚一掌,老朽我承认,是我大意了。”
底下又是一阵窸窣,看热闹的人猜测着凤扬和这年轻女子的关系。有人说这是凤家内乱了,也有人说是凤扬惹了风流债。
娇娘下意识的要抽出藏在斗篷下的鞭子,却想到了苏辰的话。
“凤扬文官出身,巧言善辩,你不必理会他说什么。只要你赢了,就不要再动手。”
“凤扬到底是朝廷官员,是凤家家主,公然杀死他只会惹麻烦,何不如假借他人之手。”
娇娘咬了咬嘴唇,按耐住自己与他争论的心。只听得人群里有人道“输了就是输了,堂堂凤家家主居然如此输不起!”
喊这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苏辰。苏辰用口技模仿不同的声音,在人群中引起喧哗。
“我知道了,是你怀恨在心!”凤扬突然道,义愤填膺的指着娇娘,向众人解释“诸位,这个女子乃是青楼女子,凤谋是被她陷害了。”
娇娘怒道“我堂堂正正赢你,何来陷害之说。”
“诸位,凤某曾答应一人为这女子赎身,可惜家中实在没有安置这女子的地方,所以只给了她足够的银钱,让她自己去谋出路。凤谋失言未能做到答应的事,的确是凤某不对,可我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歹毒!”凤扬说的一本正经,不少人都信了。再说凤扬本来名声不错,而娇娘一个青楼女子,听者难免偏心。
当年凤扬来接凤竹回去,答应凤竹为娇娘赎身,转头就反悔失言。不但没有给娇娘留银子,更是出言讥讽,又拿这件事诋毁凤竹。如今到他口中,是非黑白全都颠倒了。
娇娘恨道“就算我怀恨在心又如何?刚刚我赢了,你输了!”
凤扬继续道“刚刚我来赴约的时候,路上被一个青楼女子拦住,那女子给非要给在下敬茶。在下本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没有嫌弃对方身份,出于礼貌便喝了。如今想来,那茶肯定有问题!否则,她如何能有比我还高深的内力?”
娇娘气的说不出话,他竟然能够胡编乱造出这样一个故事,还说的振振有词!可很多人都觉得有道理,毕竟内力这东西,是要靠一点点修行才能提升。除了当年剑家仙子年花染独创的若水诀,可以吸收旁人的内力为己用,如今这功夫也已经失传了。
可娇娘用的,偏偏就是若水诀。
但是娇娘不能说,倒不是怕给自己惹来麻烦,只是怕让已经去世的年花染蒙羞。和青楼女子有接触,总归是不好的事。
“哎?”苏辰隐在看客里,忽然拉长音调道“凤扬先生堂堂大学士,怎么老和青楼女子有瓜葛。有趣!”
苏辰这么一说,倒没人纠结娇娘到底有没有给凤扬下毒了。娇娘被苏辰这样一点拨,立刻道“凤扬先生可是青楼常客,若没有凤扬先生,哪里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你放……胡说八道!这是污蔑!”凤扬心虚起来,已不想再和娇娘纠缠下去,大喝道“来人,将这妖女捉拿归案!”
江湖和朝廷向来水火不容,江湖恩怨江湖了,扯上朝廷便是大忌。凤扬说出这样惹众怒的话,显然是怕了。
娇娘厉声道“凤扬先生敢不敢与那些被你卖入青楼的女子对峙?敢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有害死过自己的侄女?”
“大胆妖女!休要信口雌黄,你可知污蔑旁人清白是重罪!”
恼羞成怒,正中下怀!
“是不是污蔑,由不得你说!”眼看几十根木棍就要打过来,娇娘脚尖轻旋,腾空而起,飞出了包围。她轻轻落在凤扬身后,飞出一脚。
凤扬躲避不及,摇摇晃晃的摔下废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人群中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前。
马车的车夫怕他失足冲撞了里面的人,毫不留情的给了凤扬一掌,将他逼停在马车一丈外。
马车里的人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修长手指慢慢撩开车帘,走下一个身着素袍的翩翩公子。
一身素衣纤尘不染,发髻只有一根檀木簪子,身上没有半点浮华色彩,就和清修的道士差不多。
“是东周王!”
“真的是东周王!”
刚刚还在马车旁边嗑瓜子,顺便吐了马车边儿上一地瓜子皮的双刀大汉如同见了鬼,啊呀一声跳出老远。
瞬间,众人都做鸟兽散去。
“殿……殿下!”凤扬双腿发软,只觉得眼前一片黑。
东周王幽幽开口“打架斗殴、损坏城墙、疑似拐卖人口……这都不算什么。凤先生,身为朝廷命官你应当知道,朝廷官员与江湖人士厮混,乃是不忠。”
“殿下!殿下你听老臣解释……老臣……”凤扬一路跪过去,苍老双手攥住东周王的衣角,涕泗横流,看起来可怜无比。
可惜东周王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王爷轻挥衣袖,拨开凤扬的手,任他摔了个踉跄。
“来人,把她们二人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