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不可追
“你不是说,最好不要来趟这浑水?”苏辰从房顶上跳下来,绕到门口进去,吓的娇娘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鞭子上。
“你!苏伯陵?”
“哎呀,都给忘了!”苏辰掏出一块手帕,去擦脸上的黑色颜料,擦了半天,竟然不掉色。她怎么忘了,需要调配特殊的药水来洗脸才可以洗掉。难不成要她脱掉胸前的假皮肤?
“苏辰?你是苏辰!”娇娘有些激动,显然很难将苏辰和苏伯陵联系起来。
“是我。”苏辰绕过地上的尸体,问她“你不准备处理下吗?一会孩子都回来了。”
想起脚下的还躺着个人,娇娘开始皱眉,历经沉浮这么多年早该心如止水了,怎么还如此冲动,竟然在学堂动了手。
娇娘不好意思道“能不能搭把手?”
杀人埋尸这活她堂堂苏家大小姐怎么下得去手,苏辰拧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决定发扬一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精神,帮着娇娘处理了事故现场。
苏辰心里却也开心,娇娘终于卸下心防,不拿她当外人了。便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问“我看见你和周大娘一起,还以为你们是一伙的!本来我也不想管闲事,只是想自己走都走了,不如端了那个茶摊再走,谁知遇上你。”
“你不是说这些人背后势力很大,谁管闲事谁倒霉?你不怕?”
“你那日帮我也不是巧合吧!为什么劝我不要多管闲事?是因为我大叔吗?”
“哈。”娇娘看着面前少年打扮快言快语的潇洒少女,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她直直看着苏辰,看的苏辰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娇娘忽而一笑“你和她真的很像。”
“她?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不知可有机会介绍我认识?”
娇娘的眸子暗了暗,嘴角的笑容莫名苦涩“好呀。”
处理完地上的血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脚步声。苏辰自知这副男人面孔不讨喜,和娇娘躲去了房间。
娇娘的房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屋内布置的分外素净,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简朴的和苦行僧一样。
一个出身纸醉金迷的青楼花魁却住这样一间老气沉沉屋子。
一个劝人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的老江湖却偷偷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
一个以色侍人却散尽家财去救其他深陷水深火热中的可怜人。
苏辰对娇娘充满了好奇“娇娘,你还没有回答我。”
“苏小姐,你从家里跑出来,应该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吧。”
“是。”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为旁人的事情分心。”
“不,这不能算作旁人的事情。”
“哦?”娇娘倒想听听苏辰要如何巧言辩白。
苏辰深深的,认真的看向娇娘“这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确切的说,这是我们的事,我们女人的事。”
我们的事……女人的事……娇娘不由的想到了她的那句诗:明朝功名斧,凿开万古无。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娇娘坐下,倒了一杯酒。她其实不喜欢喝酒,酒味太苦太涩,可一醉解千愁,也是真的。
一杯酒下肚,化去百转心肠。娇娘起身去屋内的柜子里找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幅画。
苏辰帮着她移开桌子上的杂物,帮她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幅画,一点点露出画上女子的样子。画中女子一身粉色纱裙,是那种普通廉价且露骨的纱裙,却难掩画中女子出尘的气质。柳眉星目,少女英气,和苏辰莫名有几分像。
娇娘很自豪的向苏辰介绍“她叫凤竹,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姐。”
“凤竹。”苏辰轻轻念这个名字,她听过很多关于娇娘的故事,故事中多少英雄儿女,鼎鼎大名,却没有凤竹这样一个人。
娇娘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法术,笑道“你或许听过她另一个名字——月岚。”
“月岚?”苏辰突然就想起来了,很多年前,自己收到过一封信,是仙乐楼里一个清倌人写的。写信的目的,是为了救助苍云湖岸上被洪水困扰的灾民。
“她现在何处?”说完苏辰就后悔了,她恐怕提到了娇娘的伤心事。
“她死了。”娇娘眼皮似有千金重,酸涩眼睛眨了又眨,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娇娘的手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手指上的一个戒指。
那是凤竹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娇娘忽然又笑了“你知道吗,她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和你成为朋友的。”
“我相信,一定可以……她是怎么……”怎么死的?
“唉——”往事如烟,在脑中一幕幕划过,不知道要如何开始说。若讲她们的故事,三天三夜也是讲不完的。
“她其实本来可以早早离开仙乐楼,为了我,她又回来了。你说她是不是很傻,结果回来就没能再离开。”
“她的武功被费了,手腕脚腕都被挑断了,她都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倒是我,一直哭啊哭……当年我太不争气了。”
“她不接客,还常常和客人起冲突,有一次生病,差点就没命了。”
“她受了那么多苦,熬了三年,终于等来了家里人,她还说要带我出去,她叔叔都同意了。可谁想到,那一别竟然是永别。”
她以为她们的故事要很多很多话才能说清楚的,没想到三言两语,已经是凤竹的一生了。娇娘终于忍不住,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苏辰,你知道吗?我已赚够赎身的钱,本可以不接客了,我也曾打算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可是……没机会了。冤有头债有主,我找到当年逼死凤竹的人了。
当年凤竹本可以不死的,是她的叔叔,也就是当今的翰林院凤大学士,凤扬。”
“凤扬?”苏辰顿时想起了什么,她明白了前因后果“就是那个推崇理学的大学士?”
“就是他!他这个伪君子,自己娶了四房小妾,暗中勾结黑道做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勾当。明面上却宣扬爱恨嗔痴有罪,说女子不得随意上街,不得去望天台,不得读书,不得习武……当年也是他欺瞒家里说凤竹跟旁人跑了,又对凤竹说家里人嫌弃她。他害死了她,我要他偿命!”娇娘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阴沉沉的冷笑着。她又是大笑又是痛哭,泪水洗刷着脸上的胭脂,露出被脂粉遮盖的憔悴肌肤。
苏辰静静的看着她,心里莫名的跟着痛,她走近她,展开手,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安抚。等她冷静下来,苏辰轻声问“那这些孩子呢?你准备怎么办?”
娇娘沉默。
苏辰又道“杀了他又能如何?据我所知,当年霍家被流放的时候,凤扬还没什么权力,他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娇娘眼中流露出惊讶,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都忘了自圆其说了。霍家还有京城拐卖人口的事情,她瞒了她。
苏辰继续说“你救得了这屋子里的几十个孩子,已然到了极限。你杀他一个,还有十个百个凤扬会站起来继续作恶。这样值得吗?”
娇娘苦笑“你看的比我通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可我一定要杀他,死也要同他一起死。”
娇娘目光坚定,周身杀意四起,苏辰知道她劝不了她。苏辰问“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娇娘一愣,随即摇摇头“苏家树大招风,当年聂非与第五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死,你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
苏辰笑笑“我离家出走并不是为了出门散心看风景,苏家已被拉入这趟浑水中了。娇娘,当年许多事你不想提起,我便不问。可有些事,躲不掉的。”
当年的江湖与朝廷的腥风血雨,关乎惠成太子,也波及了苏家、聂家、第五家、霍家、年家、玉家……这些事本已讳莫如深,苏辰竟然要旧事重提吗?
娇娘觉得,苏辰肯定是疯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苏辰却很冷静,其实从她婚事就可以窥见一二,苏家已经岌岌可危了。
父亲觉得有个儿子一切就会不一样,可真的是这样吗?边疆太平,他却五年不归,是不能回,还是不敢回!
都说女子不能过问政治,可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
苏辰收回满腹心事,再次看向娇娘“你愿意相信我吗?”
“呵。”这样的眼神,真是像极了她的那位故人——聂非。
娇娘笑了“如果这一次能够活着离开,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好!”
苏家。
苏辰偷偷翻墙进来,对于家里的士兵几时换岗了如指掌的她根本毫不费力就溜回了自己的小院。路过母亲院子的时候,苏辰偷偷跑进母亲房间,母亲身边的老婆婆在廊前阴凉处坐着,聚精会神的绣着一个肚兜。不用想,是给她那两个义弟的。母亲睡在塌子上,睡的很沉,那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枕着她的手臂,睡的仰面朝天,梦里许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嘴角流了些口水出来。
若叫旁人看,只会觉得母子情深。苏辰笑笑,这画面倒也温馨。
回到自己院子,看见自己书房里有人,仔细一看,是珠儿打扮成她的模样。估计是被云澜逼着读书,满脸写着不开心。
苏辰没忍住,笑出来。
“小姐!”云澜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低低喊了一声。几个丫头闻声都冒出来,围住了她。明明才几天不见,却如隔经年。
“我不在,有没有想我啊?”几个丫头将头点的如小鸡啄米,苏辰伸手分别揉了揉她们的脑袋,抚了抚她们头上的发丝。
云清笑道“小姐你不知道,珠儿扮你扮的可好了,现在可是与各家小姐都打成了一片。”
珠儿吐吐舌头“小姐你看,她们又笑话我。”
“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又闲聊几句,苏辰将那些女孩子的事情告诉了她们。云澜深深点点头,拍胸脯道“小姐放心,交给我吧。我找个庄子安置她们,没事的时候可以让云琪去教她们剑法。”
云琪也点点头“小姐,你放心吧。家里有我们,一切安好。”
交代完一切,苏辰又翻墙离开了。多留无益,还会让有心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