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鬼殊途（三）
“我还是没想明白，你哥说是要来找你，到底想干什么？”厉母一边把给女儿带的东西往桌上摆，一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还没联系你吗？”
十样摇摇头：“还没有，但是……”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一看十样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厉母心里就有了数：“他到底做什么了，直接告诉我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十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还是选择了单刀直入的说法：“我今日听说，他也想靠近我兼职做的这一行，可走的不是正道。”
厉家父母都是知道鬼怪存在的，且多少有些了解，直接告诉他们也无妨。只是，他们到底是普通人，没办法抵御鬼怪侵袭，所以十样不希望他们与这些存在接触太多染上鬼气，直接把殳之玉踹了出去。
厉母果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已经铸下大错了？”
十样连连摆手：“那倒还没有。”
厉母的表情严肃至极，眼中还萦绕着浅淡的愁绪：“我大概明白了。在他彻底走上不归路前，作为母亲能做的，我都去试一试。如果最后没能把他拉回来，那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不必因为他是你哥哥，影响自己的判断。”
十样认真应下。
厉家父母这一关，她一直都不是很担心。父母二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在，原剧情里在得知儿子所犯过错后，他们就没选择包庇。
厉修远在成年之前，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问题是出在他独自打拼以后。他满怀着志气外出打拼了一圈，却屡屡碰壁，心里便蒙上了一层阴郁。
最后，他还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才得到一份工作。
就是在这时候，他知道祖父、祖母竟然干过驱鬼的营生，还越过他、单单将这门特殊的手艺教给了妹妹。
厉修远不愿承认自己比妹妹差，此后又受到那老先生的引诱，路越走越窄，终于把自己送进一条死胡同。
十样把厉修远的事情给厉母说过以后，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避开这个话题，开始闲话家常。十样第二日还要工作，厉母倒是没什么事情要做，但为了不影响她休息，便也早早地上床睡觉。
睡觉前，厉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所以没有接到十一点时，厉修远打来的那一通电话。
厉修远在宾馆里翻来覆去一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第一单生意眼看着就要黄，要赔上一笔钱就很要他的命了，更重要的是，他赖以敛财的工具都没了！
眼下他有两件事情需要烦。一件是，怎样才能搞到一笔钱，赔给雇主，另一件就是，他得想个法子把自己的鬼王搞回来。
今天贸然出手，他反而被自己甩出去的钩锁烧了一下，让他再不敢跟十样硬碰硬。
在妹妹家周围徘徊的时候，他看见了母亲。得亏他跑得快，母亲才没有注意到他。
母亲的出现给他提供了一点小小的思路。
正好母亲不知情，他完全可以借助母亲的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让厉修远没想到的是，平时十二点才上床拼成语的母亲今天竟然没接她十一点拨出去的电话。他越想越觉得担心，半夜爬起来给网上认识的老先生发消息，问他该如何是好。
老先生年纪虽不小，心态却很年轻，不仅网络这一套玩得很溜，且一天中二十个小时都在线。
消息发出去，厉修远紧张地等待了一阵，果然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老先生没有直白地告诉他该如何做，反倒是仔仔细细问了十样的情况。
厉修远知道的也不多，最后只能在老先生的引导下，把十样今日驱鬼时所做之事给他描述了一遍，她最后没把鬼给驱除、而是把两只鬼带走一事，引起了老先生极大的兴趣。
待厉修远将各方面的情况说完后，老先生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应对之策。
“你先不要急着把你的鬼王要回来，让它在你妹妹身边再待一段时间吧。从你的描述来看，她还是个心存善念的驱鬼师，连意图作恶的鬼都放过了，说不定会分一些自己的精气给你的鬼王。等鬼王吸收得差不多了，你再把它弄回来，就可以把你妹妹的精气收归己有，岂不是更好？”
厉修远立刻领悟，压根儿没思考这样会不会对十样造成不良影响，乐滋滋地应了好。
和老先生互道过晚安，他的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总算能够安然入睡。
第二日一早，十样到学校的时候，发现有位家长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她。
——是俞幻的母亲。
“厉老师，您一会儿有课吗？没课的话，我能不能跟您聊聊？”
虽然还有两摞作业要改，可是，看到对方那通红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庞，十样还是点点头：“请进吧，俞幻妈妈。”
现在还是早读时间，十样这间办公室的老师除了她都是班主任，还在各自的班里待着。
看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在，俞母明显放松了一些，但坐在那里时，仍有些局促。她紧紧抓着手提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把那一层皮给抠破。
良久，她的手才放开了一点，向着十样开了口：“厉老师，昨天俞幻回家后，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他说，他见到他爸爸了，爸爸和他有了个小约定，不过不能告诉我。他还说，爸爸要我好好感谢您，您……是不是有什么头绪呢？”
“我好像有一点，您稍微等我一下。”
十样起身离开办公室，提起哭成一米八孩子模样的俞父拎到一边，直白地问道：“给你个机会见俞幻妈妈最后一面，但见完以后你可能会直接消失等不到大仇得报。见不见？”
俞父一抹眼泪，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我见！只要能让我再见她一面，怎么样都可以！”
十样点点头，指指学校操场旁带个凉亭的小树林：“行，那你去哪里等着吧。你只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内把该说的话都给说完了，可别错过这最后的告别机会。”
俞父刚想转身，十样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纸折的帽子递给他：“把这个戴上这下伤口，别吓到俞幻妈妈。”
俞父接过帽子，跌跌撞撞地往凉亭那边冲了过去。
十样推门重新回到办公室，沾了点红笔墨水在手指上，不动声色地握住俞母的手：“俞幻妈妈，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你去学校操场边的凉亭一趟吧，有‘人’在那里等你。”
虽有些不明就里，俞母还是从椅子上起身，向凉亭那边去了。
等俞母下了楼，殳之玉方才飘飘悠悠地来到十样身边，瓮声瓮气地说道：“他们一家子好可怜，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也许有，但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什么代价？”
“饿肚子。饿一个星期。”
殳之玉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常年挨饿的人，对于饥饿这种事情，会打从心底地感到害怕也不是怪事。
她这一纠结，就纠结了整整二十分钟。
那一头的俞家夫妇已经说完告别之语，俞父向着俞母挥挥手，挤出笑容目送着她转身离去。
俞母在转身离开凉亭时又哭又笑，就跟疯了一般，估计得冷静一阵子才能与人对话，今天之内肯定是不行了。在她身后，丈夫的身影不断变淡，眼看着就要彻底消失。
鬼本是不容于人间的存在，除非有什么强烈的情绪无法排解，才会因聚集大量鬼气而徘徊于人世、无法转生。
留住俞父的，一是对仇人的怨与恨，一是对亲人的眷与爱，他离去得突然，后一种情绪还比前一种更强烈些。现在他见过儿子又见过妻子，眷恋虽还在，但心愿了却一部份，剩下不到一半的鬼气便有些难以维持。
殳之玉心下大骇，再也不纠结，一个猛子就往那边蹿：“我不纠结了！我们快去救他吧！”
“等下。”
十样随手射出一道血符帮俞父稳住身形后，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殳之玉停在原地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是该冲到俞父身边，还是跟着十样走。她仔细想想，就算自己跑到那只鬼的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加上对方一时半会儿好像不会消失，她最后还是追到了十样身后去。
十样一路跑到室内体育馆。
眼下还在早读，体育馆里没有人，却很“热闹”。
三只今天刚来的恶鬼聚在小角落里，正在讨论着谁的鬼气更多的问题。
十样靠近的时候，背对着她的那一个正嚷到兴头上：“你们两个都不行！还是我更强一点！我同你们讲，就在昨天，我吸食了一个小孩的精气！后面还出现了另外两个小孩，我几乎要得手了！要不是后来……”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经被锤出了窗外，直挺挺地扎进地里。
“吸小孩精气是吧！还想吸三个是吧！鬼气足是吧！我看看你能有多足！”
殳之玉看着十样三下五除二把三个鬼头锤进同一个土坑，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她轻声地告诉自己，以后在这位驱鬼师大人的面前，她一定好好改造、重新做鬼。
十样随手将两只鬼砸消失以后，正准备继续对第三个下手，很不巧的，下课铃响了。
一楼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冲出一群又一群，齐刷刷地向着厕所奔去。
十样将刚才随手捡起的铁锹往旁边地上一丢，双手插兜往教学楼走去，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第三只鬼好容易逃过一劫，喘着气手脚并用地逃走了。
十样往虚空中瞥了两眼，接收到信号的殳之玉和俞父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到办公室后，殳之玉正等着十样的吩咐，就看到她——
翻开第一摞作业的第一本，认认真真地批改起来。
殳之玉意识到，短时间内，大概又没她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