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鬼殊途（二）
被一把拎起来的鬼尽量回避着十样的目光，抖得跟糠筛一般，一个字也不敢说。
这是对驱鬼师本能的恐惧。
“难道你是……”
“我不是！”
“……”
十样缄默片刻，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怼到他眼前：“别装了，您这身形一看就是俞幻的亲爹啊。”
照片上，原主班上一个肉球般的小朋友正捧着“社会之星”的奖状笑得开怀。
这是之前期中考时，原主给这小孩拍的。
鬼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声音一下就绷紧了：“您……您认识我儿子？”
“这不是巧了嘛，他是我班上的学生，上次家长会来的是俞幻妈妈对吧，难怪我没有见过您。俞幻爸爸，有个问题我必须要跟您反映一下，俞幻最近上课的状态很有问题，不止是我的社会课，其他老师也一致感受到了。注意力不集中还是次要的，主要问题是他根本不听，我走到他身边指着他的书才动一下，作业也没认真做，一看就是抄的，答案还抄差行了……”
认认真真反馈了五分钟后，十样才猛地想起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个阿飘似的，刹住了话头：“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这些问题之前班主任蒋老师已经给俞幻妈妈说过了，可他一点都没改，所以——您家这是，出什么事了？”
俞幻爸爸几乎是泪撒当场，把自己的悲惨经历给十样解释了一番：“一个星期前，我外出跑货的时候看到有混混想对一位老太太动手，就冲上去想要助人为乐……没想到反而被打了一顿……最后脑袋磕在了水泥墩子上，我就……”
十样看了看他的头，难怪会血刺呼啦的。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们老师也在猜俞幻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俞幻不肯说，您家之前搬家后信息还没更新，不能直接家访，他妈妈的电话又打不通。这个情况呢，我会跟学校反映，我们这边会尽力给他做心理疏导，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让他请假调整下。那么——接下来就来讨论讨论您的事吧。”
“别、别这样！我还不想死！”
“……别挣扎了，您已经死了。”
“我的意思是，我还不想那个……投胎。之前害死我的人还没有被抓，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您能不能……”俞父的声音里满是哀求的意味：“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等他被抓了、再把我超度了？”
“既然您还不曾作恶，有这种不过分的需求，那我还是可以尽量满足一下。但您这身体素质可能撑不了太久，先跟着我走吧，我看看能不能抓几只恶鬼给您补补鬼气。”十样有商有量地指指殳之玉：“实在不行，我就从她身上抽点鬼气，给您补一补，一定能让您熬到那一天的。”
殳之玉当场瞳孔地震，并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她看了眼地上刚刚被砸出来的大洞，犹豫了一下，把头重新埋了进去，眼不见为净。
俞父不明白她的绝望，连连向着十样表达感谢之情：“谢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我之前还以为，做您这一行的会比较凶残，原来也不尽然。”
十样耸耸肩：“您不是恶鬼，那我当然可以选择更仁慈一些的处理方式。如果刚才那边那只女鬼真的吸走了你的鬼气变成恶鬼了，现在她的头应该已经被我捶碎了。”
殳之玉没敢吱声，努力地又把自己往地底下塞了塞。
说完了话，十样非常仁慈地将俞父拎在左手，又过去用右手把埋在地里的殳之玉□□，方才潇洒地抬步离开此处：“我赶时间，下次再找你的主人算账吧。我倒要看看是多有毛病的一个人，竟然敢驱着鬼为恶，也不怕被反噬吗？”
这话当然是说给厉修远听的。
被阴阳怪气了的厉修远往阴影深处缩了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十样走后，他方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处走出，神情晦暗不明。
他掏出手机开始给之前的老先生发消息。
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定得拿回来！
十样回到学校时，还在午休时间。得亏今天中午她不用进班辅导，还有闲心去吃个中饭备下课。
食堂里没什么人，她便趁着空当时间把话都给俞父讲明白了：“一会儿您会看到俞幻，但您别靠他太近，他年纪太小，要是不小心沾上您的鬼气，只怕会被别的鬼当成猎物，甚至食物。”
俞父本就苍白的脸已经比一旁的墙壁还要白上一些了。
“不过一会儿我会想个法子，等他们午睡以后把你送进他的梦境，你好好陪陪他，他可能……还得花一段时间，才能从您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
俞父应了声好。
那个意外致人死亡后还没被抓的混混，当然也是得处理的。但人在那里又跑不了，还是先把今天下午的课上完再说好了。
午休结束的时候，俞幻带着满面笑容从梦里醒来了，倒是俞父，蹲在教师外面哭成了一个一米八的孩子。
蹲在那儿哭了一会儿后，可能是觉得这个位置离儿子还是太近，他又默默往外飘了一段，蹲到树下继续哭。
殳之玉眼看着十样径直到教室上课去了、完全没管这头哭得响亮的俞父，只好走过去，担负起劝人的重任。
这种被迫与家人分开的悲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但有个人在边上陪着，也许能让他好受些许。
俞父好容易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正想对殳之玉表示感谢，忽然看见她的腰上缠上一条诡异的金线，倏忽一下就把她往后拽去。
他下意识以为这是新来了一个驱鬼师，想要把殳之玉给收了。虽然殳之玉之前想啃他的脖子，可感觉上并不是坏人，他便立刻扑过去保住殳之玉，想要将她救下来。
无奈他一只鬼的力量太过弱小，怎么也留不住殳之玉。
不得已，他扯着嗓子向教室的方向大喊了一声：“老师！救命啊！”
十样没有离开教室，却有一道红色光茫从屋中射出，精准打中了缠住殳之玉的那根线。
线一下便松开了，殳之玉被摔在地上，一簇金色的火苗顺着线延伸过来的方向开始往回烧，很快金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殳之玉很勉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头满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刚才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想要将她带走的那股力量，属于厉修远。
她意识到，一旦被厉修远带走，哪怕她不情愿，也得干许多坏事。想到那驱鬼师之前说的有关“恶鬼”的话，她内心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回去。想要摆脱这种处境的话……
殳之玉的目光钉在了教室的门上。
虽然跟在此人身边好像很危险，总比回到厉修远身边、被迫堕落为厉鬼要好上一些！
她心里拿定主意，在俞父身边蹲下，安静等待着十样下课。
十样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殳之玉一个猛子冲了过去，正想把自己的情况同她说上一说、让她把自己救上一救，她一个转身，就进了隔壁的那间教室。
殳之玉不自觉地就想跟上去，结果却被俞父牢牢拖住：“不能进去！不能害了孩子！”
她挣扎无果，只好和俞父重新选了个地方蹲下，再次等待十样下课。
第三节十样倒是没课了，可惜办公室里有别的老师，十样开始装聋作哑，没给她任何回应。
殳之玉痛苦地捏紧了拳头，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熬到晚上就可以！”
只要熬到晚上……就会有晚自习。
等殳之玉和十样顺利地说上话，已经是八点以后的事情了。
十样认真听完后，锁起眉头确认性地问了一句：“你说那个人，叫厉修远是吧？”
殳之玉点点头：“是的！难道你认识他？”
“不止认识，而且很熟。”
一听这话，殳之玉脸上浮现出“入了狼窝”的惊恐万状，一下就飘出去五米远。十样扫了她一眼，她又默默地飘了回来，隔着半米的距离听十样说话。
“按道理来说，他是不可能会这些的……”十样呢喃一句，轻轻摇摇头：“到时候再看吧。”
言毕，她向殳之玉勾了勾手指：“过来。”
殳之玉一边发着抖，一边向十样身旁挪了过去。
十样在包里掏了掏，取出一小瓶红墨水，用手指沾上些红色后点在她额头上：“厉修远的控制力没那么强，就不浪费我的血了，用墨水代替一下。我给你下了个咒，短时间内他无法继续控制你。只要他出现在你身旁，我也能感应到。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十样收回手后，殳之玉摸摸额头，并没有摸到墨水。但此前一直存在的，若有似无的饥饿感，确实在顷刻间便消失了。
她喜出望外，张口就要对十样表示感谢，被十样一把捏住了脸。后者无声用唇语提醒道：“别讲话，我家有人。”
站在房间门口，能清楚地看到，十样屋里的光正透出门下的缝隙。
十样打开门，看清屋里站着的人后，向着对方笑了笑：“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嘶，刚才还不觉得，你这屋怎么凉飕飕的？”
趁厉母不注意，十样抬脚猛地向后一踹，将殳之玉同俞父齐齐整整地踢了出去。她走进屋，很淡定地将门一关：“可能是因为我刚刚开门，外面的风吹进来了吧。”
厉母有些赞同地点点头：“关上门确实不冷了。”
反应过来的殳之玉扑到门上时，清楚地听到那一声房门上锁的恶魔之音。
站在她后头的俞父摸摸鼻子，开始思考“仁慈”二字的真实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