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爱一世(三)
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毫无疑问,大姑子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尤曼雁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轻声喊了句“姐姐”。
十样含笑应了声。
和吕崇云一块儿离开吕家后,沛柔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到干爹夏茂宜那里。
当初沛柔是离家出走的。
无儿无女的夏茂宜将她养到这么大,看她就和看自己亲生女儿没两样。可惜吾女叛逆,伤透吾心。
吕家绝不是个好去处,否则沛柔母亲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考虑到吕家有些危险,夏茂宜始终不同意她回去。没想到,沛柔会直接给他来一个离家出走。
这段日子,他干脆就当自己的女儿死了,好容易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没想到女儿还会诈尸,且买一送一。
看到沛柔和吕崇云立在家门前,采药回来的夏茂宜唇角抖了半天,还是重重地叹息一声,说了句:“进屋吧。”
许多年没见大少爷了,要不是他跟在沛柔身侧,和老爷在眉眼间又有几分相似,他一下还真认不出来。
沛柔赶忙跑到吕崇云身前,打开门带着几分殷勤向着后者道:“少爷,快请进屋吧!”
夏茂宜没管他们两个,自顾自地坐到院子里处理药材。待药材基本处理过一遍,他看着另一边跑前跑后忙着照顾大少爷的沛柔,不紧不慢地取出烟斗,悠哉游哉地点了起来。
沛柔想给吕崇云倒茶,却发现家里只有冷水。正好夏茂宜闲下来了,她便跑到夏茂宜跟前将壶一递:“爹,大少爷想喝水呢,您快帮我去烧一壶。”
夏茂宜划出一根火柴,不紧不慢地道:“大少爷有手有脚的,不能自己烧么?他若是不行,不是还有你么?”
“爹您胡说什么呢,那可是大少爷!”
“是啊,可我早就不是吕家的仆人了。他是大少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沛柔急得跺了跺脚,只好自己跑去烧水。
“丫头啊,放弃吧。他是少爷,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还是趁早将人送回去得好。”
夏茂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沛柔不知是走得急,还是选择性耳聋,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眼瞧着沛柔忙前忙后还一脸享受,夏茂宜眯了眯眼,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母亲死前,也曾苦苦哀求自己,要他帮着照顾夫人留下的儿子。
那时他犹豫了一下,她母亲的语调一瞬变得尖锐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大少爷从小没了母亲,过得多么辛苦、多么可怜,夏大哥,您的心就这么硬,真的不能帮帮他?!”
夏茂宜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总之很复杂。到最后,他也没同意这个请求。
因此,她母亲至死都没有合上眼睛。
没想到,他一手养大的沛柔,最后也会走上母亲的老路。
夏茂宜不禁想,吕崇云如此可怜,那他呢?他不忍心看无辜的沛柔母女命丧火海,不顾安危救下两人,为此手臂上受了极严重的伤,干不了重活,丢了原本不错的护院工作,结果却是给自己救回来两位债主来了,真好像他欠似的。
沛柔既然买一送一地诈尸了,他也不可能把人往外赶,但他能做到的,就是收留她、给她口饭吃、给她间屋子睡,仅此而已。
夏茂宜自认为,他已经仁至义尽,不曾想沛柔对他的“冷漠”,竟会生出许多不满。
她回来后的某一天,夏茂宜正准备去市集买接下来几日需要用到的东西,她忽然凑过来道:“爹,少爷说他这两日尽吃素菜了,嘴里寡淡得很,您今日去市集,顺便买点肉回来吧,我想给他换换口味。”
尽吃素菜,是因为夏茂宜一直在用自己采回来的野菜配饭吃。沛柔忙着照顾大少爷,两个人天天搁院子里待着,只能随着他吃。
夏茂宜缓慢地抬起下巴,睨了沛柔一眼:“要吃肉,行啊,你出钱,我便买。”
肉可不便宜,他自己一个月也吃不上一两回,哪里愿意为两个不相干的人,斥这种巨资?
沛柔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轻咬着下唇,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瞪住夏茂宜:“爹,您……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我小时候想吃肉,您不是都很愿意给我买的么?”
夏茂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向她解释了一句:“那些肉是我买给我女儿吃的,我自然愿意。”
言毕,他再不理会沛柔,拿上自己的小布包,悠悠地出了门。镇上有些远,不快些走,可就买不到好东西了。
沛柔听到他刚才的那句话,在原地愣了很久,半天没有回过味来。
什么叫“买给我女儿吃的”?难道此刻,她不是他的女儿了吗?
吕崇云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她呆呆地站着,失魂落魄的。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忙跑过去询问情况。
被他一叫,沛柔才回过神来,很勉强地向着他挤出一个笑容:“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家里有点拮据,怕是不能让您吃上肉了。”
吕崇云摇摇头:“这有什么,我既然跟着你走了,就不怕吃苦。你们平日里日子是怎么过的,就怎么过,不用专门迁就我。若是当真揭不开锅了,我也可以去找份工作……”
不待吕崇云说完,沛柔便急急地打断了他:“不!大少爷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是给别人做牛做马、也会挣来饭钱,定不会让少爷操劳的!”
两人正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之时,这些话很自然便说出口了,并不需要考虑自己能不能坚守此言。
另一头,赶到市集的夏茂宜意外地遇上了一位老熟人。
十样先他一步发现了他,有些生疏地向着他打了招呼:“是……夏叔吗?”
夏茂宜循着声音望见了十样,对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大半天,才不大确认地回应道:“您是……大小姐?”
上一回见到大小姐,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却已这么大了,他一时都有些不敢认。
十样朝他笑笑,语气上一下变得热络许多:“是我,夏叔。许久不见,你的身体可还好?”
她看夏茂宜,倒是没有看吕崇云和沛柔那么火大。
当年的夏茂宜是个热心人,否则也不会豁出一切救沛柔母女。剧情里那段两人在一起过程中令人膈应的情节,他也基本没有参与。
他仅仅是在得知大少爷已有妻子后将沛柔臭骂一顿,沛柔为此委屈得不行,扑在吕崇云怀里梨花带雨地哭了一场,把吕崇云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发誓要待她更好。
简言之,他就是促成两人感情发展的工具人之一。
至于夏茂宜的结局,可以说是凄惨。吕杨氏误以为他一直护着沛柔,是存心要与她做对,怒极的她联合儿子吕崇光,干脆地来了一招故技重施。
他从火场中救下了沛柔母女,自己却没有逃脱被烧死的命运。
思及此,十样想着,这样的他说不定可以救一救。
夏茂宜对十样同样没什么不好的看法。
他也算看着大小姐从小小一个慢慢长大,大小姐和大少爷给他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夫人死后,大小姐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懂事了,努力承担起身为长姐的那份责任。大少爷在姐姐与沛柔的庇佑下,仍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偶尔甚至顽劣得过分。
这时候同他寒暄的是大小姐,倒是让他还能产生一些交流的欲望。
他向着十样笑笑,很客气地道:“托大小姐的福,老奴身体还算健朗。”
“那便好,当初你突然不告而别,还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啊对了,给你介绍一下——”十样将身旁的尤曼雁指给夏茂宜辨认:“这位是崇云刚过门不久的妻子,这是我们家以前的护院夏叔。”
尤曼雁不清楚夏茂宜同沛柔之间的关系,落落大方地向着他打了招呼。
夏茂宜却在听见“崇云”“妻子”这两个关键词时,瞳孔猛地一缩。磕巴着把招呼打完,他朝十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既是大少奶奶,为何没见到大少爷?”
“这……这有些说来话长。”十样重重地叹口气,面上现出几分惆怅,但旋即摆摆手,轻巧地揭过此事:“那些事不重要。总之,夏叔,如今吕家我和我丈夫才是管事的,你要是还想回来做事,我们随时欢迎。”
夏茂宜连应了好几声“是”,最后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了。任谁都能从他沉重的步伐中感到些许沧桑。
待他离开后,尤曼雁方才向着身侧的十样问道:“姐姐,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从十样方才对他的态度来看,她猜测这显然不是普通的昔日家仆。
十样便将夏茂宜与沛柔母女的关系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遍,并补充道:“夏叔和沛柔不一样,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你不妨猜猜看,等沛柔无家可归,那混小子还能跟在她身边到几时?”
尤曼雁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十样拉着她便往前走去:“好了好了,别想太多。今天是来帮你选衣服料子的,可别为这种事情伤神,不值得。”
夏茂宜回到家时,沛柔正在整理院中的草药,吕崇云则闲闲地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在他回来前是否发生了什么怪事,两人都红着一张脸,看上去有些可疑。
夏茂宜平复下心绪,缓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