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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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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是什么样,好像从没有人说得准。

    我期望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但又带着那么一丝害怕。若是天上真有些神仙,那是不是会不欢迎我,将我扫落下来。

    父亲是学儒的,信奉的是孔孟。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曾向父亲问询此事,父亲听后脸像块炭版,最后丢下一句:“哼!”甩袖而去。

    父亲认为我的书是白读了,夫子也是教得不好。夫子在与父亲争吵过后愤然而去,我被禁足在院中,不得外出。

    父亲也不再找新的夫子,他决定亲自授课,他信不过他人了。父亲虽说学儒,但却对儒学并无独到见解,但父亲也算是一位君子,君子六艺,当世棋道,也就属父亲了。

    父亲,我想学棋,书就让我自己看吧。

    我对父亲这样说,看得出父亲有点气恼,有很多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静默许久,父亲强忍怒气,答应了我,不过只让我在晚上学棋,白天他仍旧要指导我学那很是枯燥的孔孟。

    每日的课程结束后,父亲打着哈欠回屋去了,我虽也有些困意,但也是横竖睡不着,我就喜欢坐在那儿坐在桌上的残局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有一着没一着地下着,烛火也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我在灯座上似乎看见我自己,我咧嘴一笑,就这一笑的功夫,不知从何便飘来一片很是洁白的羽毛,落在我的指尖。

    我拈起白羽,多么出尘的一根羽毛,无一丝杂色,更不染一点埃土。我轻轻拂过,柔顺如绸,我爱不释手,拿来檀木盒,珍重地让白羽睡入。

    三四五六七八年很快的流过,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我也成了年,父亲终究带上了点岁月的刀疤,他也终于不再强求我做个什么大儒,尽随我意。但他终究是个读书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尽管家中的经济并不富贵,他还是请匠人打了块玗琪,配我腰上。是有些愧疚的,我。毕竟父亲要求的我大多没有做到,最后也只有棋坚持了下来。在这浑浑噩噩的六七八九年里,棋力进步也是缓慢,倒是檀木盒里的白羽越发的多了。

    我还是想去天上看看,这可能是我坚持过最久的幻想了吧。我坐在灯前,看着楸枰丁丁,听着烛火摇晃。

    我从未像这时这样的厌恶着风尘仆仆,庸庸碌碌。

    我烦急了,将白羽一股脑倒在地上,而后摆成衣服的形状。隔壁酒馆说书的说,天上若有仙人,大概都是穿羽衣的。我也不知道羽衣是什么,道袍吗?太寒碜,还是羽毛织绣的比较清高脱俗一点,我这么想着。

    最后一片羽落下,我在床边坐下,远远望着它。羽毛终究是蒙了点灰,可惜了。我有些失望,人在风尘仆仆利来利往,羽毛无论如何结白,也逃不过蒙尘肮脏零落成泥。

    我缓缓躺下,很快的睡着了。我梦见羽衣从地上飘起,抖擞下灰尘,又如之前般雪白,我将他披在身上,那胁下便生了双翼。我迷迷糊糊地追着潜意识向天上飞去,飞去,飞去。我看见云中白衣向我作揖,我飞到一棵树下,一个白眉老者慈祥地笑着,他邀我坐下,与我下了一盘棋,棋毕,那老者站起身来,将我推下。

    我骤然惊醒,冷汗直流,惊魂许久才意识到是梦。然而,当我向地上瞥去,却发现那满地白羽已消失不见,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扯起衣服,发现一件从未见过的白袍披在我身上。

    我揉了揉眼,使劲晃了晃头,忽然想起那一局棋,我下的每一步,那老者下的每一步。我想起云中有白衣作揖,春秋一梦中那天下棋局。我望向窗外,已是三更,我在棋盘前坐下,烛火微晃,还未殆尽。我用剪子拣起灯花,慢慢剪去,手下复盘着梦中的棋局。

    楸枰丁丁拣灯花,但试羽衣系玗琪。

    我忽然又喜欢起这人间风尘仆仆,碌碌庸庸。听着楸枰丁丁,看着烛火缱绻,烛烟慢慢缭绕而上。这人间的烟火气带点寂寥,倒也比那天上云霭的落寞来得享受些。

    羽衣庸庸,时向云间去,白衣仆碌,知是人间卿相。

    不知又是多少年后,太和请辞时,华发已生的我如是想到。风尘仆仆,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终归还是人间有滋味。

    我坐在年少时的桌前,一如当年的烛火慢摇,我又一次看见楸枰丁丁,听见烛火缱绻。困意向我席卷而来,我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正好,是五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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