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心偶书

    人偶，相比起傀儡，我更愿意去喜欢这个名字。

    当关节与每一处肢体被穿起，我便没有选择的权利，其实也本该如此，我生而为主人的意志，他在制造之初，便将我的心特意取走，将我的心融入他自己的心里。

    我是他的意志，我跳着他所不能的戏段，丝线一起一落间，我知道，他把他的人生，作为换心的代价，交付给我。

    有意做无心，无心此生戏。

    听着台下的叫好声，我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笑脸，他的表情甚至连一点波澜都看不到，他并不开心，但我的脸上，却是贪婪地微笑着。

    看戏的人叫我傀儡，主人则叫我，偶。

    “先生们说，无独有偶，无独才有偶。”他暗叹一声，明明是喧闹的夏季，他却与凄凉萧瑟为伍。“若不是孤独，哪来的木偶啊。你是我的朋友啊，偶”他时常在夜定时，与我对话。

    我回答不了，我是无心的木偶，我只是在一旁贪婪地微笑着。

    他带着我辗转了许多地方，我见了许多人，许多人认识了我，大江南北都盛传着一个伶人的手里一个始终带着贪婪微笑的，偶。哦不对，他们是叫傀儡。

    于是我的族人们也竞相地跑了出来，他们比我更加漂亮，他们的动作更加出色，这大江南北的许多人，也不再记得我了，甚至连我的主人，也将我抛下。

    他有了新的，偶。

    我身上的线被拆下，我被扔进了主人的行箱，在那黑暗逼仄的箱底，背满了这一路的风尘。

    他再一次见到我，已是许多年以后了。

    他的旅途，要结束了

    他将后来我所有的族人，都作为礼品，送了出去，只剩下了我，因为他忘记了我。我身上的背负越发的轻了，直到那天，我又一次，看见了这世上最无垢的太阳，和这太阳外，飘飞着的鹅毛。

    他病了，冬日夜晚的寒凉彻骨，一盏油灯，杯水车薪。我的太阳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点点最后慰藉。

    我从行箱里掉了出来，落在砚台中的墨里。我依然贪婪地微笑着，只不过有些淡了，他也是，他的落魄也已没了棱角。他吃力的扭过头，从眼缝里，看到了烛烟缭绕中墨里的我。

    他的眼忽地睁大了，有了一点点的光彩，“无独。。。。。。有偶。。。。。。啊。。。。。。”他的嘴角向上扬起了最后一点弧度，他伸出了手，手指微颤，就如当年的他，有意做无心，无心此生戏。

    他的手，无力地跌下了。

    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烛烟忽然弥漫开来，缠绕上他的五指，而另一头，则向我连接而来，我的笑容已经不见，烛烟缭绕下，我看不清面容，但我却是明明白白地站起来了。

    我还能跳一支舞。

    烛烟抖动，我微微躬身，墨水从我身上滴下，烛烟一晃，我随着起舞，忽而寒风料峭，盘铃清脆，我在熟宣上旋转，而后烛烟一滞，我的双臂翼然，墨水洒落，进而又碎步向前，双膝微曲，继而鬼步摇晃，最后，烛烟四散，我也倾倒。

    我的太阳，燃尽了。

    窗外，巽羽缓缓叫起。

    在一夜的烛火中，那陪了他数十年的丝线也将继续跟在他的身旁。

    我的微笑也被燃尽，此刻的我，是真的木偶，没有表情，也没有心。

    其实我应该是有心的啊，我的心一直在的，跟着他跳着那一生的荒唐戏，又陪着他走过了这一路的风尘。

    我心已死。

    他说的很对啊，无独而有偶，那既然孤独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人偶，也该离开了吧。

    在我意识的最后时刻，我如此想道。

    人偶已没。

    清晨的第一缕光，从窗外闯入，鹅毛般的大学也已落尽，留下满地清白。

    光在阅读熟宣上的字，那是一篇无心偶书。熟宣旁，一个开裂的木偶，也是傀儡，就那样静静地躺着。

    “零零落落走泥尘，

    此生辛苦偶中追。

    无心有意荒唐戏，

    独走，独走，

    不消既夕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