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入院
中午时分，同病房的三个男子都已陆续醒来，周正看着他们三个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时又不能和他们置气，便闷声朝许梦娇的病床走来。
李升升猛地站起身，看周正手里提着一包吃的，接过来放到床头柜上，身子却始终挡在病床前。周正侧身看了一眼平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问道：“怎么又睡了？”
李升升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拉着周正走出病房，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处停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周正，你明天也该上学了吧？我觉得你还是要以学习为重，这几天就由我来照顾许梦娇吧。你精神太紧张了，这丫头也没什么大碍，别回头她好了你又倒下了，这样下去你们大学还考不考了？”
周正连连摇摇头：“这些跟我照顾她一点都不冲突，这不是理由。我没有理由不照顾她，她是……她是因为我……”周正声音有些哽咽。
李升升双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几下，鼓舞道：“周正，别这样！你真的没必要太自责，许梦娇是心病，是积压了十几年的心病，那不能怪你……这心病早点爆发出来也好，你要相信她会好起来，给她时间……”
周正重复着“给她时间”，他笑了，莫名其妙：“我没有不给她时间，我只是想陪她一起煎熬……”
“周正……”
李升升严肃地叫住了他，周正抬眼望着他的眼睛。李升升一向阳光明媚的眼睛黯淡了很多，周正看出了那份黯淡。李升升低头望着地板，抱歉地说：“周正，许梦娇她……她跟那几个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她上午就没醒过来，还发了高烧……昏迷中，她一直呼唤着你的名字……她，她现在可能不太想听见你的声音……所以医生……”
他断断续续没有底气地诉说着，他害怕伤害到周正，但他终究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周正，看到的是一张相当淡然的脸，李升升有些吃惊，他以为周正听了会十分懊恼失落。
周正淡淡笑了一下，深邃的眼睛里含着一汪秋水：“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当我靠近她的一刻，我就听见了……”走廊里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来来往往，现在是饭点的时间了。他望了一眼走廊说道：“那行，听医生的，那就拜托你了。”
他一直淡然地笑着，笑得丝毫都不勉强，好像这种结果是他所期待的那样。他如释重负。
李升升内心有些混乱，他抓住周正的一只胳膊紧握着：“你现在的感受许梦娇都经历过……”
周正拿开他的手，“好了，进去看看她是不是醒了，千万别让她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也照顾好自己……”说完他扭头就走了。
他踏着大步走出很远很远，脸上保持着那淡淡的笑，仿佛他生来就带着那一抹笑容。周正从那一天学会了一个技能：眼泪往心里流。是的，他的皮囊笑着，可他的心却裂了一道缝隙，滂沱的泪水蜿蜒在心的两侧，慢慢往那裂缝里流淌，好似要用那泪水填埋修补那裂痕。周正是痛苦的，因为他的心碎了；周正是畅快的，因为他终于体会到许梦娇的心境——那深渊一般的心境……他很荣幸分走了她的那一道幽暗的深渊……
傍晚时分，许梦娇终于苏醒过来，烧也退了。她脸色还有些憔悴，但精神还算不错，吃了点东西便和三个男子聊起天来，许梦娇说：“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不喝酒不进一家医院。我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刘东躺卧着直了直腰说：“你要是个男的，我就认你做大哥了！你有做大哥的魄力！”
许梦娇不以为然道：“女的怎么了？你可以叫我大姐……还是叫姑姑吧！”
刘东扬起插着针管的手道：“嗨！你小小年纪还一点都不谦虚！也不怕折寿！你认我做哥，我罩你一辈子！我刘东说话算数！”
李升升和徐大雷在一边听着笑弯了腰。李升升笑的不仅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更在心里佩服，许梦娇一个小女子居然把三个混混降服了，从此他得高看许梦娇一眼。
天色见晚，李升升让徐大雷回去，许梦娇直接让他俩都回。
李升升严肃道：“这事听我的，你身边必须得有一个人，大雷明天开学了，就我在这儿合适，不然就叫你姑姑来……”
许梦娇连连说：“得！听你的。”他们好不容易瞒住了许梦娇姑姑，让她以为许梦娇是在同学家玩几天。
许梦娇吃着零食，一边继续和三个男子说话，又把李升升晾在了一边。李升升笑了笑出门送徐大雷。徐大雷笑呵呵地走出病房说道：“嘿！许梦娇真行！看她精神这么好，我觉得她明天就能出院了……”
李升升说道：“还是多观察几天，你们安心学习，这里有我。”
徐大雷叹了口气说道：“许梦娇这是什么情况？看她这样挺正常的啊？怎么就有心理问题了？”
李升升摇摇头：“这事千万别跟她提，这丫头心沉着呢。明天见到周正告诉他这里一切安好。”
徐大雷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周正……”
李升升回到病房，三个男子玩着手机，许梦娇靠在枕头上，脑袋歪向里面。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保温杯往水杯里倒了半杯温水。保温杯和水杯都是李升升从家里拿来的。接着他拿起一包药说：“把药吃了，早点休息吧。”
许梦娇把脸转过来，那张不笑苍白的脸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她把脖子往上移了移，半坐起来接过药片和水杯，乖乖吞服下去。接着她的脖子又往下缩了缩。
李升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别费神儿，早点休息。哪里难受就告诉我，病不是一下就能好的，别老想着出院。”
许梦娇咬着干燥起皮的下嘴唇听着，说道：“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李升升笑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东就接道：“以后你不止一个哥……”
李升升呵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别乱接话！你们玩游戏不睡觉，别人还睡呢！”
刘东立马把手机关了，向另外两个说道：“关了！关了！睡觉！”许梦娇望着刘东他们一眼，勉强笑了一下。许梦娇知道他们明天就能出院，而自己还要再观察几天，为此她有些懊恼。她的情绪一下失落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长久的昏迷中，她深陷在家庭悲剧的泥沼之中，后来一个男孩出现把她从中拉了上来，但后来男孩又把她推向深渊，最终还是男孩救赎了她。后来她还看见在几万人的体育场，那个男孩站在台上演唱，千千万万的观众为他呐喊欢呼，而她只是默默流泪。她就是在感动中苏醒过来的。
此刻安静下来，她才意识到，那千千万万个观众都是她自己。从始至终她都在想着为他喝彩，即使是在病态中。先前她沉浸在梦的完美结局的释然中，还跟“冤家”热聊起来，而现在夜深人静一股怅然袭上心头。
李升升替她盖好被子把凳子拿到墙角，他要倚在墙角去睡。许梦娇有些愧疚，她想起来他也是个痴迷音乐的少年，便开口道：“一天不碰吉他不难受吗？”
李升升双臂抱在胸前背倚在墙角笑了，“你听谁说的，我一天不碰琴就不行了？”
许梦娇望着他的笑也笑了，转而她钝钝的脑袋里冒出了“周正”二字，她又不笑了，沉浸在怅然失落之中。是了，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她又要往下深想，李升升制止了她的思绪：“许梦娇，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一切等出院以后再说。”
李升升很想提一下周正，但还是怕她耿耿于怀。昏迷中，“周正”这个名字看起来让她非常痛苦，医生指出许梦娇内心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矛盾，这种痛苦很可能来源于根深蒂固的心理创伤，并建议那个“名字”尽量不要在许梦娇康复前出现。虽然李升升知道许梦娇痛苦的根源不是周正，但他不想冒险让脆弱的她再受任何打击。
许梦娇很快就进入梦乡。药里有镇定催眠功效。
本来他们联手瞒住了许梦娇的姑姑，可不成想，许梦娇的母亲突然回来。
她一听姑姑的话就狐疑满腹，一个电话打给许梦娇，母亲要她当天天黑之前必须回家。许梦娇挂断电话央求医生允许她出院，医生很郑重地告诉她：你的状况现在还不稳定，现在出院可能会使情况变得更严重。
李升升劝她听医生的话，刘东他们办好出院手续也来劝她不要任性。许梦娇权衡再三只能选择告诉母亲实情。她赶走李升升并告诫李明、徐大雷这几天都不要来看她也不要给她打电话。她不想连累任何人，她知道母亲的脾气。
当母亲一脸惨淡从医生那儿回到病房，许梦娇躲避着那张脸，装作乏力的样子把头往里侧歪着。母亲坐到床边，伸手去触摸女儿的额头，柔声说道：“还难受吗？哪里难受跟妈妈说。”
母亲温柔体贴的声音萦绕在耳际，像一阵春风裹着柳叶般的剪刀飘落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被温柔地刺痛了。她强忍住眼泪没在母亲面前暴露弱小无助的自己。
母亲还在耳边呢喃。许梦娇转过头来望着母亲，她本想质问她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不对她发火？但她望见了母亲眼里的一层水汽，母亲转头去给她倒热水。倾吐的惯性让她脱口而出：“我是好奇才喝酒的，不知道会这样。”她冷冰冰地说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跟母亲解释，她心中依然为母亲的温柔而反感。
母亲递给她一杯热水，没有搭她的话：“医生说你好好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你需要什么吗？”
许梦娇面无表情，半天接了一句：“什么都不要。”那一天母女俩没有多说过一句话。许梦娇不是睡觉就是盯着输液管的点滴发呆，似乎在数一瓶的盐水要滴多少次，她想起滴水石穿，想象水滴就滴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想象过了一千年、一万年，那水滴将会把自己的身体穿凿开一条通道，然后慢慢浸透，最后缓缓的水流顺着管道汇进心田，她似乎感受到了心间滴答的声响，也尝到了盐水苦涩的味道。
第二天母亲回家做了丰盛的午餐带来，许久没有吃到美食的许梦娇吃得大快朵颐。
母亲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本书，又取出耳机和mp3递给她，“你要真是无聊看看书听听歌也好，我问过医生了，听歌对你也有好处，不过别听太长时间，不要太费神了。”
许梦娇看着mp3，不知是否该接过来。音乐的魅力在她的心头闪现了一下，不过她还是隐隐回忆到自己曾经恨过它。与三个男子的对话她一点也不记得了，但是刘东记得，像中毒般刻骨铭心地记着。她记得喝酒之前她和周正不欢而散，但她不能理解周正在她的世界消失了一般，李升升和徐大雷也从不提起他，似乎他们的世界里也根本没有他，她有些恍惚，难道那个男孩是她一直的幻觉？她戴上耳机，听到了手机里录的男孩的歌声，她知道那不是梦，是再真实也不过的现实。她的心里还有着一丝自尊，周正的质疑和言辞伤到了她可怜的自尊，她不能再让步。
许梦娇在母亲的陪护下又在医院乖乖待了三天。这三天周正始终没有露面，像沉进大海的石头。不过他没有去学校。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用悲壮的音乐纾解着自己的苦闷。母亲又开始忧心忡忡，邻居们又不堪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