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理咨询室
有一天班主任把许梦娇叫去聊了聊。是关于助学金的事。后来,许梦娇得知班上包括董浩瀚在内的留守的或单亲离异家庭的学生都被叫去特别关照了。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很慈爱地对许梦娇说:“学校大体了解你的家庭情况,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或烦恼都可以跟学校说,学校能帮的都会尽量帮你。还有你的数学和体育都挺拔尖的,未来很有希望考个好大学啊!”
许梦娇一开始听到助学金的事心理上本能地抗拒了一阵,但紧接着许梦娇就明白了班主任的用意。他是怕她这个有着不堪家庭背景的学生缺少温暖也会一时想不开,即使他说得那么小心翼翼、漫不经心。
她在心里不禁想:学校让关公一般的班主任做学生的心理关怀工作也是难为他了。
她回绝了助学金的需求,然后走出了办公室。在她的心里有两股液体不断搅扰着,一股暖洋洋地浸润着那颗破碎冷寂的心,一股冷飕飕地刺痛着那颗少女神经敏感的自尊心。显然,她是被学校看作了“弱势群体”。
这种“待遇”在初中时也曾有过。那时每次评选“贫困学生”,就是一场比惨的大型表演,用“你方哭罢我登场”十分贴切。许梦娇参加过一次这种“演出”,那时,学校把全校符合初选资格的学生召集到会议厅,让他们挨个上台讲述自己家庭的困难情况。
不知学校这么做是不是有意筛选掉一部分有良知的学生。这种别开生面的“竞选式”比惨讲演会,确实劝退了不少有自尊心、家庭又不至于穷得叮当响的学生。而对于家庭穷得叮当响的学生这点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只不过是想抓住学习这唯一一条改变命运的稻草。但是对于极个别缺心少肺又热爱“表演”的学生,正好趁此添油加醋表现一番,几分钟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卖弄苦难换来的可是真金白银,这太划算了。
带着纠葛的矛盾心理和对世界诸多的不解,她走进了心理咨询室。优雅的刘云老师莞尔一笑接纳了她。
没来之前,许梦娇幻想咨询室应该布置得像天堂,有芬芳的花香和治愈温暖的壁画等。
可是进到这里,白色的墙壁一览无余,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一张桌子面对面摆放着两张椅子,左手边有一条长凳,墙角里立着一个小小的书橱,一扇小窗被极其普通的蓝色窗帘掩着,房间内不明也不暗。许梦娇看到右手边还有一个门,从门缝里瞥见了里面的娃娃和沙袋。
刘老师语调舒缓地欢迎她的到来,任她审视着房间。
在只有两人的心理咨询室里,两人面对面坐下,刘老师用几句简短的开场白让许梦娇立马感到正置身于一个绝对安全的私密空间里,这让她放松了警惕,接着,在刘老师的引导下,她敞开了心扉。
刘老师眼睛望着她,不时向她点头,她真是一个专业的倾听者。
许梦娇不知不觉间向她倾诉着一切,低沉时郁闷哽咽,激动时义愤填膺,最后她不禁抽泣起来。过程中刘老师不时总结着她的症结并报以莫大的慈悲与理解:“我理解你。”“你觉得这世界是不公平的。”“你觉得自己有些问题。”
在许梦娇情绪溃堤泪流满面之前刘老师的眼睛始终在她身上注视着,老师的眼神真诚清澈,没有怜悯与惊异,也没有鄙夷和责怪,使倾诉者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心迹。许梦娇甚至把自己曾经打架斗殴和小时候虐待昆虫的残忍行径和盘托出。
许梦娇从老师的眼睛里读到了理解和认同,即使她的灵魂如此不堪她也没有丝毫的责怪。她递给她纸巾,低头默默等待她情绪稳定。
然后,许梦娇抬起头问:“老师,你觉得我有问题吗?我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心理问题,只有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正常的生活需要药物治疗时才属于疾病。从你的倾诉中,我能够感受到你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你会为曾经伤害过别人的事情一直自责,你已经懂得了自责和忏悔,也很久没有做那样的事,说明你的忏悔是有效果的。你为自己不爱自己的父母而感到愧疚,父母没有给予你足够的关爱,你也没有对他们产生丝毫怨恨,也说明你终究还是一个有爱的孩子。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是只有感受到被爱才能去爱别人的,我能理解这种小私心。许梦娇,你说你和父母相处时会让你感到尴尬,那么当下一次你见到他们时,试着细心观察一下他们的皮肤,感受他们身体的温度,感受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最后,她问道:“许梦娇,你有朋友吗?我觉得你有点孤独。没有是吗?那好,我愿意做你第一个朋友,以后你有任何想要倾诉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以我的职业道德保证不会向他人泄露你的心事。”她向她伸出手。
许梦娇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与人正式握手。
“点取款—选择100—钱在这里出来了是不是?取完钱,一定要记得取回卡!学会了吗?再试一遍!你自己弄。”
母女两人从atm营业厅里走出来,暮春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照得人眼睛有些刺痛。母亲还在叮嘱着,“这次给你存了1000块钱,以后每个月我会打500,300是给姑姑的,200是你的零花钱,有其他需要再给我打电话。听姑姑说你练体育了,自己去买运动服、运动鞋吧,你也大了别穿的太寒酸了让同学们笑话。我没时间陪你买,你自己看着来,记得还还价儿!”
许梦娇一一应着,她一直盯着母亲左手臂上的那块止疼膏,眼看母亲就要离去,她忙问道:“妈,你这儿怎么了?”
“哦,上班时不小心碰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你好好上学,可别再惹是生非了!——我走了!回去吧!把卡收好了!”母亲轻描淡写着自己的伤又唠叨了几句,挥了挥手便朝车站走去。
许梦娇一手握着银行卡一手攥着刚刚取出来的几张钞票,站在太阳底下望着母亲大步流星地背影,她的眼睛更加灼痛,但终究没有勇气上前抱住母亲。
母亲的工作越来越忙,也或许是因为她年纪渐渐大了,母亲给了她支配金钱的自由。以往每隔几个月,母亲都要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一次给姑姑送来一笔生活费。
从今天开始,许梦娇便不用时时向姑姑伸手要钱了,但是,她并不为突然而来的经济解放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