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幽会

    春暖花开的时节，男孩们果然又来弹吉他了。

    许梦娇也如约坐上了柳树枝头，她和春天一起变换着外衣，从春寒料峭的棉服到阳春三月的卫衣；柳树也从老枝横斜的生硬屏障慢慢为女孩梳理起温软的帷幔，春风一起摇曳生姿，荡漾在校园僻静的一角。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十一点钟的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校园，也照耀着柳枝曼舞中的女孩。许梦娇捧着一本《海子的诗》全神贯注地看着，楼上传来的背景音乐隐约如初。

    此时透过她腰身枝叶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男孩晃动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他上身穿着一件蓝色卫衣，两根白绳摇晃在胸前，下面是条黑色运动裤和一双半旧不新的蓝色运动鞋。走至柳树下，他停了一下，侧身向一旁的花坛边走去。像是不经意间路过此地歇歇脚，他坐下来轻轻调试着琴弦。

    树上的女孩一下子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看向远处，却怎么也不敢回头向下看去，楼层中明明还有清晰的吉他声，她疑惑了，难道是幻觉？

    这时，吉他特有的清亮音色流进她的耳朵，楼层里的声音一时被淹没了，那个让她如醉如痴的吉他声，现在千真万确就在她的耳边响起，那样清晰、清脆，那样震人心魄，她甚至感到琴弦振动的声响在自己胸腔内发出了回响，像是自己心弦的震颤。

    她盯着前方，却看不见柳枝的摇曳，似乎全身的机能只剩下了听觉。等到短暂却持久的旋律停止，许梦娇依旧呆坐着，像本来就长在了树上。

    男孩望着树荫之外的地面，冷冷地问：“你要不要下来听？”

    女孩听见男孩的问话，像是被解除了封印，瞬间手无足措起来，她羞于被人发现的紧张不安，也激动于可以近距离倾听美妙的吉他声。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下来”二字，像个不可违抗的命令。

    她把书放进脑后卫衣的帽子里，熟练地从树上滑落下来，手扶在树干上，忍不住向左侧男孩的脸看去，她立马露出一脸惊讶转而又恍然大悟，她早该料到是这样一张冷漠的脸。

    男孩侧脸示人，静止地平视着前方，并没有转过脸或抬起头的意思。

    这天，与他一起逃课的那个“共犯”没来学校。他一个人来到旧教室，望着窗外柳枝摇曳中的女孩，内心波涛汹涌。

    前几天，他灵感突涌指尖不自觉间流淌出一小段旋律，这是他之前常常搜肠刮肚尝试作曲从未有过的灵思。这灵思使他欣喜不已，也使他困惑良久。因为这灵感稍纵即逝，只留下大约三十秒的旋律便无影无踪，之后便再也无法续写下去。

    他反反复复弹奏着那段美妙的旋律进行着解析，灵感却越来越神秘而遥不可及！偶尔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已快捕获到其间灵感女神的奥妙，得以窥见神秘面纱后的面容，随着一阵风吹来一切又都烟消云散……

    他想出了一段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旋律！这算什么呢？！他愤怒地弹到深夜，一直被母亲警告之后才灰心丧气地睡去。

    再次见到这个神秘又执着的“偷听者”的背影，她那条粗粗长长的马尾高高耸立低垂着，随着柳枝轻轻摇曳着，他恍然意识到那段旋律的神秘来源，并把困扰他多日的烦闷归咎于她的躲躲藏藏，她给了他惊喜也带给他困惑，只一条马尾辫就把他耍得团团转。

    他视她如那个鬼魅一般的影子，内心里升起一股愤愤不平，决定今日一定要抓住它的原形，一探究竟。

    他打开手机播放起录音的吉他旋律放置于窗口，然后下楼来到教学楼西北侧墙后，在这个方向他可以迎面窥见女孩的脸，在柳枝轻拂的间隙中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娴静的面容，像一股清澈的泉水缓缓流淌在他浮躁的心间。

    原来是她。

    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粉色卫衣，身子稍稍向后倚在树杈间，穿着牛仔裤的腿耷拉下来，裤管向上卷着，露出细细的脚踝，双脚在阳光下沐浴着，一双鞋子白得耀人眼目。她手上捧着一本书，正恬静地看着。

    他久久偷窥着她的面容，那清秀的面容像微风中一朵摇摇曳曳的清荷，散发着怡人的清香，沁人心脾，贯通了他的筋脉，消融了心中所有的郁结。他快速离开墙角，返回到楼梯口，才发觉自己的心怦怦跳着，怂恿着他去做一件美丽的事。

    他的手指调试着吉他，低头轻声问：“你要抱着树听吗？”那感觉不像在跟一个人说，而像是给周身的一株植物低语。

    许梦娇立马把手从树干上移开，男孩的眼睛里有种让人敬而远之的严肃，她四下张望，选择了男孩对面的花坛走去，刚要坐下，却迎着男孩冷峻的目光，她立马又往左侧挪了几步，最终在男孩斜对面端坐下来，两人隔了足有三四米的距离。许梦娇向后伸手把帽子里的书拿出来放在腿上，恭恭敬敬等待着他的琴声。

    在这个方向她可以大胆地审视着男孩在柳树下斑斑驳驳的侧脸。她一边洗耳恭听一边审视着眼前这张冷酷的侧脸。他的眉毛粗重，眉骨突出，总给人一种眉头紧锁之感，瘦削的下巴微微翘起，有些婴儿肥的侧脸柔和又不失男子的阳刚之气，在光影交错中，男孩脖颈间的粗筋突显，从耳下延伸至卫衣领口，十六七岁的他相貌已经脱了稚气，有了成年男子的气概。

    她突然意识到男孩的长相有些媚态，类似梅兰芳和张国荣那种柔媚，可他的表情却总是县委书记般的一本正经。

    许梦娇憋着笑，此刻她早忘了眼前这个男孩曾把她的凉鞋扔进了树冠中，更忘了他们在那间旧教室里的剑拔弩张。她只想见证他手中的乐器是如何弹奏出美妙旋律的。

    悠扬灵动的旋律弥漫开来，许梦娇便从他那不算阳光帅气的脸上移动到手上，那真是一双漂亮的手，修长灵活又充满了力量。只见他的左手握在上方的琴弦上，手指轻盈转换不同的位置按压着，而右手一会儿用食指或中指拨动出颗颗珍珠般的乐声，一会儿几根手指同时扫着琴弦。

    许梦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翻动的手指，已经陷入乱花渐欲迷人眼之中。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吉他弹奏，心里涌起无限感慨，对眼前的男孩肃然起敬。

    许梦娇全身心徜徉于一段奇妙的体验之中，曲终，空气中回荡着最后几个音符，余音袅袅。她的目光又从手指上移动到男孩的脸上，对方依旧一副欠他钱的冷酷模样，但目光柔和了许多。

    男孩慢慢抬起头，望着前方几秒，突然站起身拎着吉他向北扬长而去。许梦娇流动着眼眸一直追到那个背影转弯。自始至终男孩都没有正眼瞧过她，而许梦娇却感觉自己跟男孩进行了一场幽会。

    良久，她终于从梦幻般的世界中回过神来，望着拂动的垂柳，恍若隔世。那个背影带着吉他悠然离去，也带走了《海阔天空》营造的幻境。这一次面对面的倾听，男孩柔媚的侧脸和他修长灵动的手指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