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斗琴2
褚清仪竟然从门外走入,身旁跟着一个神俊高挑的男子,着浅灰色的袍服,身姿挺拔。
看来这个就那个传闻中濯如春柳,轩如朝霞的风姿卓了,二人站在一起倒真似一对明珠,朗朗照人。
面对褚清仪,闫子敬赶紧换了副堆笑的面孔:“褚师兄,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褚清仪并不搭理他,而是一边朝云穆颔了颔首,一边径直走上了台子。
闫子敬见状又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兄,谁料褚清仪抬头轻蔑的看着他,清清楚楚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闫子敬惶急:“师兄这是何意?”
“我说,你不配修琴道!也配不上玉鹤舞!更不配做我飞羽门的弟子!”褚清仪一句比一句音量高。
在场众人听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时间议论又纷纷而起。
被人面叱至此,闫子敬颜面扫地,羞急了脸,却只得压住火气,继续恭敬问道:“师兄为何如此说话?怕不是受了人蛊惑!”
褚清仪淡淡道:“玉鹤舞是我的藏品,你问我讨要之时说是要与琴氏一较高下,好扬我飞羽门的名声,结果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不配!”
闫子敬着急分辨着:“褚师兄,你可不能误信谗言,不是我!”
风姿卓一言不发,走到闫子敬身边,翻开他袖口的衣褶,抖了抖,一丝香灰飘然落下。
“还要我说么?”褚清仪睨起眼看着闫子敬,神色里写满了不待见。
人群中立刻有明白人嘲讽道:“嚯,堂堂飞羽门的弟子,与人斗琴前还亲自为对手焚香,这风节不是一般的高亮啊!”
闫子敬回过神,赶紧道:“师兄,这,是我先前在房中练习时,自己给自己焚香时沾上的······”
“还狡辩!”风姿卓一拍手,两个门生捉着一个抖抖颤颤的仆从进来。
那仆从跪地道:“少······少爷,少掌门已经都知道了!”
“你,我,师兄,不是······”闫子敬还想分辩。
“丢人现眼,都给本座赶出去!”褚清仪不耐烦把手一挥。
场上众人不免私下又小声议论了一番。
风姿卓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递到云赫手上:“给他服下很快就能解。”
琴竹云微微眨了下眼,以示感激。
褚清仪转身面对着众人说道:“既然今天大家都来看热闹了,那比试还是继续吧!我飞羽门丢不起这个人!”又转身看着云穆笑道:“神惠君若是赢了,就把玉鹤舞带走。”
今日斗琴一场闹剧,众人原本都打算一会儿就散了,一听褚清仪竟然约神惠君斗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立时就都来了兴致,纷纷回身寻摸着找个好位置。
雷琰笑道:“这还怎么比啊?你刚刚不是都把你师弟赶走了么?”
“我和姿卓同你和神惠君比,如何?”
“恐怕不成,乐器种类都不同,哪里来的高下之分?”雷琰摇摇头。
“不比音色,就比修为,拼灵力,彩头仍是玉鹤舞!”
“那我们可太亏了,凝寂的琴灵是云,我的律管器灵是光,你琵琶名曰素衣甲,它的琴灵可是能打仗的甲士,至于这位仁兄,不言不语,一看就是个狠角色,器灵怕是也厉害的很。”
“姿卓的筚篥名叫长风,器灵是风,怎么?不敢?!”褚清仪激将道。
“没法比,没法比!不如咱们换个地方,用兵器怎么样?”雷琰直摇头,他不是个容易被激惹的人。
“兵器打架多无趣!既然你们不敢,那也不强人所难,玉鹤舞我就带走了!”褚清仪说罢便要下台。
众人心下都知以云穆的性格帮人必会帮到底,所以并不着急起身散场,仍是静静等待云穆的发话。
果然,云穆不负众望,淡淡道:“比!”
“凝寂,这可是吃亏的买卖!”雷琰着急叫道。
云穆并没有搭理他,径自召来了望云。
褚清仪亦含笑在对面坐下,唤来素衣甲。
风姿卓走至他旁边站定,召来了长风。
当场立刻安静了下来,个个翘首期盼,毕竟这场对决可比刚刚那场更有看头,任是谁都不想错过。
雷琰无法,只得满脸委屈地去云穆身旁站下,唤出了他的律管。
云引这才发现,雷家的律管本体原来一共十二根,并排列着。
两人礼节性的点头示意了一下。
褚清仪便先发制人,奏起了一首风雷之曲。但较之宁先生那首,这一首更加炫技,刚刚开始序曲,指下便滚轮扫拂不断,指点密布间不容发。琵琶本就金石之味颇浓,曲中更是金戈铁马,百万雄狮此起彼伏,如驱千旗,如制万兵,如截荒虺,如斫巨鲸。明明只有一双手,却生生演了整个战场,雄浑之势如猛雨随手而来,又如惊雷连天而起。
要说这男子弹琵琶与女子是截然不同的,刚猛雄伟,奇骏险绝,电耀龙跃,雷闐雨冥。
褚清仪的指法更是霸道有力,润玉般的音质外裹有金石的冷冽,颗颗弦音应指而出,似弹珠连发,风雨不透,全无间隙,生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丝毫不给云穆留有间隙。
那枚玛瑙戒指戴在他左手上,随着手指翻飞,好看的令云引简直不愿挪开眼睛,要是换作她二哥肯定不愿带这种饰物,必定会说妨碍琴音这类的话,但褚清仪戴了,还戴的很好看。
不得不说,古琴太过平和中正,打架时并不好使,与人斗琴时更是很不占优。
首先它琴音微弱,顶多能配配箫,换作筝或琵琶这种霸道点的乐器,在音量上轻易就被压得抬不起头。褚清仪性格狠傲,上手就是长轮拂扫,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压来,云穆只能闪避防守,偶尔寻到一丝丝空隙,才能稍微透出一两声琴音。
此外,琴曲大多讲求意趣舒展,韵味闲远,其曲调更是起伏跳动极少,音节宽疏,简洁而朴素,跟冲杀果断、繁音叠出的琵琶武曲相比,在曲调上也丝毫胜算都没有。
至于风姿卓的筚篥,更是音量宏大,声音凄厉萧瑟,如长风过境,宽远绵长,又忽高忽低,如龙吟狮吼,极尽变化之能。
若是风姿卓想让一个人哭断心肠,绝对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这边正在短兵相接,眼看褚风二人配合默契,联手对战云穆。
而雷琰那边的律管却连个乐器都不是,最糟心的是,他自己也不甚用心,混在云穆身旁,偶尔兴致来了吹几个断断续续的音出来,都连不成个乐句。
雷琰云朗和云赫简直急的肝疼,恨不得能替他上场。
与他们同样着急的,还有场中众人,个个都瞪着眼伸着脖子,等着看神惠君如何力挽狂澜,扳平这一局。
云引好不容易从褚清仪的玉手上挪开了眼睛,分了一眼给自己的二哥。
只见云穆倒是依旧一派闲雅悠远的模样,神宁气和,一双眼眸瞻视平远,凝然犹若寒潭秋水,仿佛只是个稀松平常的练习,似乎也并不在意褚清仪的攻势有多猛,风姿卓的掩护有多强,只是稳稳的先扛着,时不时在褚清仪的琴音中找出间隙,让自己的琴音透出来。
就目前开场的情形来看,云引估计她二哥得输,于是抽空想了几句安慰的话语,毕竟越是优秀的人要遭遇了失败,其内心所受的打击较普通人会更加严重。
不多时,褚清仪的器灵出现了,刚刚的开场引曲就已经先声夺人,这器灵的出现更是代表着即将进入冲杀的正题。
褚清仪的器灵是一身着金丝玄甲的战士,甲下穿着的居然是素色的丧服。
云引听人说过古代的战士如果在甲下穿丧服,那只有一个含义——不死不休。
甲士手执剑盾横眉怒目攻杀过来,只听望云琴一声长啸,云霭四起,顿时迷了方向陷入大朵大朵的白云中,只剩下身上的金丝隐隐闪耀,像个孩童迷失了一般四处乱撞。
风姿卓见状口风立刻加紧,筚篥声响,呜咽悲凉,长风呼啸而过,云气立时被吹得四散开来,他继续乘胜追击,指法越发加快,口风越发加紧,周身衣袂不禁跟着猎猎风动。
云朗急的直用拳头捶自己的大腿,云赫也是满脸的担忧。
云穆却依旧如老僧枯坐,神光湛定,似乎对一切都充耳不闻,按部就班的演奏着自己的琴曲,不过由于他灵力深厚,那甲士倒也没有讨到太多便宜。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两个一等一的高手,联手打一个,饶是云穆再强应付的也着实有些吃力,这样下去根本没有胜算。
可是雷琰却从刚刚开始就停住不动了,连那几个断断续续的音他也不肯吹了,仿佛只是站在云穆旁边,挑了个好位置看热闹。
云引终于不再看褚清仪和风姿卓了,开始替云穆着急,这雷琰到底在干嘛!
突然,云穆指下的音节发生了变化,他弹的本是一首山水之曲,前半段一直在模拟高山,后半段则意在流水,莫非他们打算在这里做文章?
想到这,云引不禁扭头去看云朗和云赫,云朗还是一脸担忧,但云赫却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上开始浮现喜色。
随着乐曲的进行,云穆的指力渐渐蓄起,速度也逐渐加快,突然伴着一声爽利的泼剌,紧接着出现了七十二长锁加滚拂。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有好几个没忍住发出了惊呼之声。
云赫也两眼放光,开始激动起来,因为这七十二长锁加滚拂正是云穆的绝技指法之一,轻易看不见。
云引只是听说过他二哥的这门绝技,并没有亲眼见过,只知道这长锁一共七声,滚拂十四声,合起来是二十一声。这二十一个音需配合左手指法连作七十二遍,一般人光是数这个数都会数乱,云穆却可以在强敌重压之下做到不失一音,不走一弦,并保证灵力应指而出,浑厚沉稳,威穆大气,听起来如飞瀑直流,水溅千丈,间杂有巨石投潭之声和水浪拍岸之音。
而此刻望云的琴灵也幻为波涛汹涌的云海,蕴藏能量,不可抵御的云海浩渺翻腾,瞬间便席卷住那个狂暴的甲士,一浪接着一浪,在滔天云海的冲卷之下,那甲士犹如溺水的孩童,动弹不得,竟是半步都无法迈动。
褚清仪眉头轻皱,指下不觉加快了速度。
突然长风尖锐厉叫,如银箭穿云,瞬间将甲士周围的云层穿出一个大窟窿。
云穆却依旧平静坚毅,稳稳向指尖倾注灵力,霎时间巨浪滔天,云海再一次将甲士给湮没禁锢住,任那穿云箭东奔西突也只是徒劳。
众人看的是目不转睛,心惊胆战却又暗暗钦佩,都悄悄盼着能更加激烈,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云赫亦是满脸激动,他虽然跟了云穆很久,但也从没见过这么激烈的斗琴,心中既盼着云穆赢,又盼望别赢得太快,好多看一会儿。
这七十二滚拂看似相似,实则遍遍不同,前三十六遍音响逐渐增强,后三十六遍则随各人心意,但总体上到了最后十来遍时大多会将水声减弱,音调逐渐下移,以便后面收尾。
通常仙门中的音律高手都喜欢在调高音急的时候出杀技击杀对手,这样既能给自己助威壮势,又有畅快淋漓之感。但云穆是个例外,他不喜杀戮,认为这种方式会使人杀性大起,不利于克制修行,所常常会将音调逐渐降低,在几乎回归平稳时才冷静出手。
眼见这曲调的高潮已过,曲中的水势已渐渐向下淌去,流云也即将恢复平和,但云穆还是没有出手。
随着音调越来越低,音节越来越缓,众人的心也似猫抓一般,再不出手就要失去刚刚的优势了!
云赫暗暗焦急,眼睛都要迸出火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