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飞羽城1
飞羽城在云和山的东麓，靠南麓的云和城不远。城中央有一条江，气势汹汹，奔腾穿过，名叫飞羽江，据说是由云和山顶的积雪融化顺着飞羽山汇聚而成，即使是夏天水质也是冰凉澄澈的。
这里现在掌权的飞羽门是近三百多年才逐渐上位的。与许多仙门不同，这一门的师徒间并无血缘关系，门生中似乎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飞羽门现任的掌门为玉曜长老，是当世最为闻名的炼士。玄门仙首中，他与云氏的不律、四方城的星阵和殇神城的偃师并称四大长老，修为深不可测。据传闻他的服食炼化造诣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所制丹药可以肉白骨、活死人，招魂驱魄，断尸接驳。
玉曜座下的大弟子褚清仪亦是赫赫有名的炼士，此人擅弹琵琶，为人俊爽，极有风姿，颇受玉曜长老器重，加之修为又高，很受门生拥戴，很多长老都看好他接掌下一任掌门，是个八面见光的人物。
除了飞羽门，风氏也是当地的仙门旺族，这一族信奉风神，人才济济，据说他们家的三公子风姿卓，亦善音律，轩如朝霞，濯如春柳，一支筚篥吹得是婉转清丽，可使路人闻声恸哭，亦可使风云变色不寒而栗。
正说着，突然雷琰转头略带神秘地说道：“听说褚风二人时常在一起谈律论道，形影不离。”
这些八卦消息，也就他最上心。
为了筹办今年的仙乐大会，飞羽门很早就开始广发请帖邀请玄门各家前来。
由于听说大名鼎鼎的神惠君会来，临时起意前来的仙门竟较往年多出了许多，好在飞羽门本就喜好排场，前前后后，门生们倒也忙的不亦乐乎。
仙乐大会地点就设在飞羽门的金碧辉煌的正殿——飞羽殿中。
画栋雕梁的大殿中央新建下了一座宽敞的高台，是供演奏用的，周围大设筵席，方便大家从四周观演。
由于雷琰记错了时间，云穆一行早到了一小会儿。
踏进大殿时，一群仙首正在围在高台的附近寒暄应酬着，圆圈的中心是一袍服绚烂，鬓发如雪，却温雅好似儒生的长者，看他正八面玲珑周旋于各家之间的模样，不用问，他定是本次大会的主办——飞羽门的掌门玉曜长老。
玉曜身旁，有一青年男子在旁侍奉，看神貌对玉曜极为恭敬。
这男子面容姣好，气息稳健，应答谈笑间意态甚闲，通体的玄色袍服金丝隐约可见，左手还戴有一枚红色玛瑙的戒指，行为举止间贵气十足，傲气十足。
云引也不免多瞧了他几眼。
看着其他的门生和仆人皆听从他的安排，对他十分敬重，各家仙首亦对他很是看重的模样，云引估计他就是飞羽的大弟子褚清仪了。
咦，这不就是那日船舱里见到的那个男子么，原来他不是哑的。
看见云穆一行过来，众仙首都往这边望来，那青年男子亦颔首，看样子这群人就要拔腿往这边走来。
云穆素来不喜欢人多，但代表云晏出席，又不得不过去应付几句。于是只能十分不自愿却又十分自觉的走了过去，一副羊入虎口的模样。本以为应付几句就能脱身，谁知众仙首知道他难得来一次，都不肯放过他，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嘈嘈杂杂说个不停。
云穆数次将眼望向雷琰，期望他能插个嘴，助自己解围。
谁料雷琰一反常态地惜言如金，不远不近倚在这一小圈人的外围，作认真倾听状，实则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云穆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灰，最后彻底黑了。
云引这边坐了一会儿，发现这个飞羽门真是对金玉之物有着莫名的喜好，不仅房屋里镶金雕玉，嵌有各色珠宝，所设器物亦多为金玉，十分珍奇，可谓穷极瑰丽，闪亮的有点晃眼。
最厉害的是他们对玄门各家的礼俗都了如指掌，谁家不食荤，谁家不吃菜，谁家与谁有过节，谁家又与谁家亲好，居然一一安排周到，毫无疏漏。
不禁令云引大感佩服。
由于云氏家训不得使用金银器物进饮食，所以这云氏一席的所有器物竟全部被替换成了白玉。而雷云两氏交好玄门人尽皆知，所以雷氏的席位也自然排在了云氏旁边。
正四处张望着。
身后不知谁家的修士在窃窃私语：“听说了么？蕲城那边有个小家族被人灭了门！”
“听说了，是个修士家族，人丁不多。”
“我也听说了，说是先前他家在飞羽城丢了个庶子，来询问时，可能冲撞了玉曜。”
“肯定是褚清仪干的，心狠手辣又干净利落，天下没几个人做的出来！”
“他就是玉曜的一条狗，冲外倒是一条狼！”
“听说他也曾救过几个修士的。”
“假模假样，欲盖弥彰，人在飞羽城丢的，什么都不做也太出格了吧。即便救，也不过是少数。”
“就是，飞羽江两岸鬼市里卖的那些元神和丹药，难道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他家可从来不禁止这种交易。”
······
几个仆从端了碗汤药过来。
炼士服药最是讲究时辰，即使这么隆重的盛会也不能耽误。
褚清仪接过汤药先尝了一口，过了会儿才更换汤匙，恭敬递给玉曜。
这等行径，若旁人做了，只会显得献媚造作，但偏偏这褚清仪做出来看着极为真诚，颇有几分父子间的情谊。
云引不禁叹道：还真如传闻般师徒情深！
几家仙首都点头羡慕道：“玉曜真是好福气啊，也不知前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能收到这么好的徒弟。”“是啊，不仅修为好，天赋高，还如此孝顺，汤药都亲尝。”“我听说这飞羽门上下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应事务都处理的极为妥帖，真是羡煞我等！”“你们说我家的那几个小子怎么就没一个比得上的呢！”“可不，咱们都是那没福分的！”······
预定的时辰到了，玉曜长老也终于应酬好走到了台上，云穆长舒了口气，绷着脸坐下了。
简短的开场后，他便宣布了此次大会的规则：各家先抽诗签再奏曲，所奏曲目的名字中必须包含所抽诗句中的一个字，否则自罚一杯。
大会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褚清仪有数次都向着云氏这一席望来，惹得雷琰很是不满：“奇怪，今天那风家的三少爷怎么没来？这褚清仪老看我们这边干嘛！”
轮到云氏这一席了，云穆不想上台，看了看云赫，示意他去。
云赫点头领命，落落大方地抽了签，签上写的是“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诗句颇有些悲凉肃杀，但他凝眉思考后居然只取了“气”字，弹了首和气吟，于是雄浑悲壮顿时不见，只剩指下隐隐的仙风和畅和百卉敷荣。
呵呵，果然是个一等一温和的人。
不过这个温和的曲子，却让众仙首对他的琴技纷纷点头，赞赏不已，云穆的脸色也终于温和了下来。
众仙门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云穆，毕竟有好几位是听说他要来才临时起意过来的。
拗不过，云穆只得拈了一张签：“鹤警风露中，泉飞雪云里。”
他沉吟片刻，弹了一首玄鹤澄空，这曲子是玄门常用来静心的。
寡淡，难学，易忘，还不中听！
按雷琰的话说最是适合云穆这种不沾俗情的清冷之人了。
不过一首名曲被演绎的好，自然是功力，但一首原本寡淡的曲子若让人能听出虚空的玄境，则更显修为。
就在众人仍在云穆的虚空中飘荡时，他自己已经弹罢回席了。
褚清仪同玉曜说了几句，便向径直云氏这边走来，毫不扭捏，开口就赞：“宝琴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鄙人有些音律问题想向神惠君请教，可否借一步详谈。”说着便邀他出殿，云穆居然也一反常态的跟着去了。
前脚刚走，雷琰坐不住了，起身跟了出去：“我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三人刚刚走出，殿外突然传来风雷破空之声，一道青光电掣般飞来，身影定处，是一青衣长者，须眉如霜，精神俊逸，容貌极伟然，身旁还跟有一只矫捷的白豹。
只见他神光湛定地说道：“抱歉各位，老朽来迟！”
话音未落，他已身至玉曜身旁，随手捻出了一张签文：“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只向众人微一欠首，这长者岸然的身形就径自往台上去了，等走至台上时，手上已多了一把通体雪白的琵琶，曲项四弦。
刚刚坐稳，琴音即起。
看来，是个急性子的前辈。
不过曲子弹得着实震慑人心，扫轮之间御风凌云，拂滚之下玉碎金铄，颇令人神清心莹。
此曲名叫风雷引，乃玄门中的名曲，弹奏起来极显功力，据说是风雷两神教化众生所作之曲，期望闻者能改过迁善。
本是一句悲秋怀伤的深情诗句，居然给配了这么教化的曲子，看来这老先生也是个板正的人。
云朗小声道：“这老先生来的路上必定遇见了妖邪。”
云引也小声道：“你怎么知道？”
云朗道：“他那根贞弦的音质明显与其他弦不同，想来是路上对付妖邪时断了，临时补的。”
云引一头雾水：“哪根是贞弦啊？”
云赫亦小声道：“四根弦由粗到细分别叫元亨利贞，贞弦最细，也最紧，绞杀妖邪时容易断。”
云引不信：“怎见得不是人家自己喜欢乱搭呢？”
云朗道：“不同的弦音质不协调，似这等登峰造极的高手是断不肯混用的。”
云引点头，下了个判断：“看来这老人家不仅性子急，气性还大！”
云赫嘘声道：“背后不得论人。”
云引不以为意：“他听不见。”
说话间，云穆进来了，三人赶紧闭嘴，正襟危坐。
云穆刚刚坐下，那老先生正好弹奏完毕，用右手刹住余音，笑着转身望向云氏这边：“小小年纪便能听出我琴弦音质有差，云氏的子弟，耳功可以。”
云穆一惊，白了三人一眼，赶紧起身道歉：“云穆管教无方，扫了宁先生雅兴，还望先生勿怪！”
见云穆竟如此恭敬，三人心中大呼不妙，也赶紧起身赔礼。
宁先生笑着挥手道：“无妨，无妨。猜的不错，老朽来的路上的确是遇见了两只妖孽，本怜它们千年修行不易，想放它们一马，结果两只孽畜不知悔改，老朽索性替天行道了。确实气性大了些，哈哈哈！”
天哪，这老人家的耳朵是什么做的，这么远也能听见！可见他方才弹琴肯定是不用心的，不然怎么可能听见别人的闲话！
云穆正要回话。忽听殿外一声长啸：“阿弥陀佛，宁老儿，让你的落月珠歇歇吧，贫僧来给各位助助兴。”
话音未落，一位褐衣高僧闲步而来，只见他身宽体胖，举止脱略不羁，方阔的脸配上一脸大胡子，看起来十分可亲。
“不知大休禅师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玉曜长老见来人，极为欣喜，赶紧起身相迎。众家仙首也纷纷起身。
“赶巧遇上，凑个热闹！”大休禅师咧嘴一笑。
宁先生笑道：“我当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花和尚啊，那就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海潮音吧，请了！”说着侧身空出了台上的位置，足底一踏，稳稳落座在台旁的侧席上，白豹也悠悠跟随。
大休也不客气，既不同众人虚礼，也不抽字条，只是宣了声佛号，就径直上台。
海潮音是一床黑色的百纳古琴，由千万碎木拼接而成，蛇腹断纹，冠角起槽，边缘呈双钩状，随琴一同召出的还有一只拙拙的小铜牛，看起来像是闭着眼睛盘在地上休息。
大休的琴音好似梵诵阵阵，亦如浪涛拍岸，音韵极为酷冷，却透着洒脱不羁的豪迈之意。
雷琰笑着对云引道：“听说这大休和尚在昆仑照胆台修行，每每鼓琴都置这铜牛于案上，说是戒心之用，似这般洒脱酷冷，怕是心中什么尘滓都洗涤的一干二净了，哪还需要这铜牛！”
云穆头微侧看了雷琰一眼，脸上笼了一层严霜，吓得雷琰赶紧缩舌闭嘴。
一曲弹完，没等众人说话，大休摸摸肚皮道：“宁老儿，咱找个地方比比酒量去？”说着便要拉宁先生走。
众人出言劝留不住，只得随他。
路过雷琰这一席时，大休突然顿了一下，认真端详了片刻。
云引心想坏了，肯定是刚刚听到雷琰非议他的话了。
雷琰倒是毫不心虚，微微颔首，回以微笑，仿佛刚刚背后论人的是旁人，与他无关。
谁料大休竟也莞尔一笑，转身与众仙首颔了颔首，便拉上宁先生飒然而去。
云穆本已避席行过礼，却在两人出殿之时，又起身对着二人的背影深深一拜。
云引不禁心下颤了一颤，二哥一贯矜穆，若非极度敬重绝不可能逾矩再度行礼，看来这宁先生来头不小，怕是一会儿逃不了罚了。
看着云引的忐忑的神情，雷琰笑笑，找了个机会贴着她耳朵小声说道：“宁先生乃当世极有名望的炼士，出山首战便一人斩杀百妖，当场炼化出百妖元珠，名动天下。诸城城主都希望招他为幕僚，财富美人出手阔绰。而这大休禅师乃是方外高致，平素不空四相，却雅负琴名。他二人交谊甚好，坚如磐石，世人有‘石交’之称。”
云引抖着胆子道：“那，又如何？”
雷琰嘴角一勾，眼睛闪着看热闹的光芒继续道：“凝寂幼时曾受过他们提点，故对二人极为敬重，你们居然敢背后议论，啧啧！胆色不小！”
云引心中又颤了颤，继而有点愤怒，你不也背后议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