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云和城2
云和城并不大,几乎都为雷姓,由于民风淳朴,没有宵禁,加之很多仙门及世家的子弟都会来此采购礼乐之器,故而虽已入夜,街上却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里主要产出礼乐之器,所以店铺里摆着的大多都是这些物件,不过路边有许多卖艺杂耍的,以及买卖小物件的,还有许多小摊摆卖着各色小吃。
云引一路走一路吃,恨不得每样都买一点尝尝,惹得雷琰嘲笑她没见过市面。
“你要是在云庭之境住一段时间,你也会这样的。”云引不服气道,随手又将一块酥掉渣的细环饼塞进嘴里。
“这个我信,你家的伙食的确太寡淡了。”雷琰笑道,“不过,你今天跟着哥哥我出来可是福气不小呢。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长街的尽头有一家两层小楼,挂着红红的大灯笼,檐角翘翘,显得十分可爱,匾额上书有狐狸窝三个字。
云引以为带她来看宠物,不屑道:“狐狸这种只能玩玩,不太实用,我还是比较喜欢皮厚屁股大能当坐骑的那种。”
“你家又不能养灵宠。”雷琰白了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大厅里全是人,喧闹的很,喝酒的,划拳的,赌钱的,听曲的,跳着舞的,抱着姑娘的,总之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灵宠的影子。
直觉告诉云引,这里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于是不满道:“哪有狐狸啊?全是人!”
“既叫狐狸窝,那必然是有许多狐狸精的。这里可是云和城的销金库、极乐窝,一会儿你就明白它的好了。”
“狐狸精?在哪?”
“我们云和城呐,就在云和山下,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这狐狸精更是多不甚数,千年的狐狸便可修成人形,它们会幻化成妖丽的女子或俊美的男子,凡人往往多受其蛊惑······”雷琰压低了声音贴近云引耳边,故作玄虚地说道,“损精、丧财!”
继而又得意地大笑着:“怎样!这个你们云阿山可没有吧。”
云引却觉得十分危险:“它们都不是人啊!既然会害人,怎么不驱逐它们?”
“啧,什么叫害人?都是讨生活嘛,何况妖千年才能成人形,也不容易,一般情况下它们也不敢太过分的。都像你们云氏那样眼里不揉沙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雷琰拉着云引要继续往里走,“更何况,它们生得确实美,讨人喜欢的很,而且要得也不多,很多所谓的正经仙门子弟都会悄悄与它们纠缠不休呢!”
云引四下看了一会儿,好像也的确没杂书上写的那么可怕,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没见过,见识见识也不错,索性自己跟着往里走了。
“哟,这不是雷二少爷么,您终于有空想起我们啦!”一鸨母笑着迎了上来,颇有姿色,通身珠玉,眉目之间,流光溢彩,似有万种风情。
“原来是久娘啊,许久不见,这风情倒是半点不减啊!”雷琰笑着用扇子去托久娘的下巴。
久娘头一偏乖巧闪过了扇子,歪头看着云引问道:“这位是?”
“云氏的三小姐云引。”雷琰收扇也歪头笑看着久娘。
“诶哟,真是贵客呀,云氏的小姐来我们这的,您可是头一位。”久娘爽朗笑道。
云引突然想起来她是偷偷跟着雷琰来的,可不能让别人知晓,赶紧小声说:“老板娘可千万别同别人说起。”
“放心,久娘的嘴一向稳得很。”久娘笑道,“不过您这衣服太扎眼,咱们赶紧去二楼包间坐吧,免得遇上熟人。”
引着二人来至包间入座后,酒馔具备,雷琰却皱着鼻子说道:“酒非默饮之物,寡酒无味。”
久娘笑道:“二爷莫急,这就来了。”
话音刚落几位绝色乐伎鱼贯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生得可以说是清丽的男子。
那男子进门后便施礼道:“含蝉,见过云三小姐,见过雷二庄主。”
久娘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便径直走到云引身边坐下了,云引心下一骇,这是要腐化我啊。
“久娘,你这可偏心,云引初来,你便令含蝉相伴,我可是老熟客了,怎的连个伴都没有。”雷琰不满道,拿起筷子在酒杯沿重重一敲。
“二爷莫急,您快看那是谁?”久娘笑着指向门口。
只见一姝丽女子簪珠戴翠,闲雅而入,身旁似有光彩绕人,美得连云引都不敢直视。
“哈哈哈,久娘,还是你贴心啊!”雷琰笑道,“丹娘,快,来我腿上坐。”
“许久不见,雷二公子还是如此豪迈不羁,爱开玩笑。”丹娘轻启丹唇含笑说道,“含蝉,云引小姐初来,你有幸奉侍,可一定要让她尽兴。”
“姐姐放心,含蝉必定照顾好云小姐。”
说话间那几位乐伎已在对面坐定,一番转轴调弦后,屋内丝竹并作,音韵清亮绕梁。
美酒当前,佳人相伴,推杯过盏间雷琰已经微醉了。
云引不甚酒力,含蝉也不苦劝,只与她聊天逗乐,几番交谈下来,她发现这含蝉不仅有容美丽,竟还通晓经史,颇有才辩学识,若能生在仙门世家,少不得也是个名声在外的公子,可惜了。
“云小姐,初来狐狸窝可还开心。”丹娘笑着问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方才知晓何为销金库,何为极乐窝。”云引笑道。
“哈哈,云小姐久在深山修行,自不与这世间繁华接触,岂不知,红尘滚滚亦别有风情。”久娘笑道。
“含蝉也是狐狸么?”云引好奇问道。
“我乃狸猫,被久娘收养,教导至今。”含蝉答道。
“难怪如此乖巧,久娘真是好手段。”雷琰笑着插嘴道。
“二位见我这狐狸窝的人教导的如何?”
“足以颠倒众生。”雷琰又自饮一杯。
“你如何教导的。”云引好奇道。
“我只教他们一样。”
“哪样?”
“姿仪。”久娘笑着说道,“普天之下容貌上佳者不在少数,但姿仪卓著者,凤毛麟角。世人常谓姿容,可又有几人知晓,是姿在前,而容在后。有容无姿空洞乏味,往往很快令人生厌,有姿无容即便并非绝美,亦可令众生倾倒,万人沉迷。”
“看来这狐狸精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云引道。
“那是自然,容貌可以伪装,可以变幻,亦可以修饰,但姿仪不行,没有日复一日的律己修炼是万难做到风仪动人的。”
“高见!”云引听后佩服不已,今天算是见识到狐狸精的魅力了,
“嗯,佩服!”听声音,雷琰似乎已经醉了。
······
“琰哥哥,快醒醒,快醒醒,快到寅时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云引用力摇着雷琰叫道。
雷琰睡眼朦胧,打了个哈欠,道:“急什么?”
“快走,快走!”云引不由分说拉着雷琰就往门外奔。
雷琰却晃晃身体,回头冲着倚靠在桌旁睡着的丹娘叫道:“丹娘,我走了啊!”
一路上,云引不停催促,雷琰却始终不慌不忙。
雷琰一边拖着脚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诶呀,不用着急,寅时乃天地阴阳相交之时,所以凝寂醒后必定会在床上导引一百个小周天才下床呢!来得及!来得及!”
“你又没跟他睡过,你怎么知道?”
“切,我们打小寝同帷,饮同尊,他的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说话间已到庄园附近,远远望着,那客房中的灯居然已经亮起了。
云引急切扯着雷琰的袖子:“灯怎么亮了?你不是说来得及么!”
雷琰揉眼一看,大惊失色,一拍脑袋道:“坏了!坏了!我忘了你家隔一段时间就要守玄一。”
“什么守玄一啊?”
“就是通宵不睡,打坐存想魂神魄,以达分形之境。”
云引根本听不懂这种修炼的词语,只是着急道:“那现在怎么办?”
“你赶紧回去吧,我从旁边先走了!”
这是要独自逃跑啊!云引赶紧牢牢揪住他:“大难临头你就扔下我!这么不仗义,会没有朋友的!”
“引儿乖,快放开我,咱们战术性的分开一会儿。”
“你怎么也怕他?”
“那个可是凝寂啊!”雷琰说着用力挣脱了云引的双手,扭头就跑,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你记住,若不想死,可千万别说狐狸窝,要是打急了就说去了赌场,切记切记!”
“为什么呀!”
“你们家人有洁癖,赌总比那啥好!”说话间雷琰已经蹿出了数十步。
看着雷琰蹿出的背影,云引只觉头疼的很,干脆心一横,你跑我也跑吧!
于是闷头朝相反方向跑去,刚跑没两步,一双雪白的靴子就牢牢地封住了她的去路。
她此刻特别不想抬头。
······
朝阳旭旭,鸟鸣处处,西院客房之中却一片寂静。
房间中央,云引正跪着,腮边挂着泪痕,时不时肩头抖颤一下,却不敢抽泣出声。
云穆沉脸坐着,一言不发,案几上的惩躁早已经幻形成藤条,闪着乌亮的光泽。
云朗和云赫脸色煞白站在一旁,气都不敢喘。
窗外,雷琰不知何时,蹑手蹑脚地摸了过来,探头瞄了一眼,嘻嘻一笑:“神惠君,你饿不饿,要不,先吃饭?”
凌厉的眼刀狠狠拍出,雷琰见势,扭头就跑,惩躁腾起,夺窗直追······
不一会儿,廊下就传来了藤条的风声和雷琰鬼哭狼嚎的叫声:“凝寂,别打了!啊哟!我错了,凝寂!别打了!快别打了!······大哥!大哥你在哪!你快来!快来救我!······”
此时此刻,雷琯正远远站在院门口看着,脸色黑沉,并不说话。
有雷氏的修士心下不忍,对着雷琯说道:“这惩躁乃是云氏管教自家子弟的器物,怎么管到二庄主头上了?”
“自己去赌坊鬼混,还把云引也带上,该!”雷琯恨恨说道,扭头便走。
见庄主如此说,众人也只好悻悻散去,只留雷琰自己在那鬼叫。
······
事情过后,雷琰觉得云引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到底还是熬住了云穆的拷问没有供出狐狸窝的事情,但云引却觉得必须与雷琰划清界限。
此外,她还发现,坊间种种关于她二哥的不实谣言,百分之八十是由雷琰直接编造的,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他间接参与编造的。
云引忿忿推测,若非自幼相识,以二哥的脾气秉性,断不可能与他为友,必定是有多远就离多远。
雷琰体质纯阳,又的确皮实,仅一晚上,他的伤就没什么了,但他还是趁机趴在雷琯膝上撒娇道:“哥,我背后伤口痒痒,你帮我摩摩。”
“多大人了,还这么不省心,改天给你娶个夫人帮你挠。”雷琯虽然嘴上嗔责,但仍笑着将手伸进衣领。
正逢云穆来找雷琯,看见这一幕,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赶忙止步往回走。
却被雷琰瞥见:“凝寂!你走什么呀!快进来啊!虽然你打了我,但我都已经原谅你了!”
就这一句话,雷琰居然反客为主了!
既表明了他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而且还十分高风亮节的先行宽恕了云穆。
相比之下云穆倒成了一个胡乱生气的小心眼。
不过云穆并没有中招,稳重走了进来,垂眼道:“不必,望你能警心,肯受教训。”
眼见计谋不成,雷琰又嬉笑道:“那你痒不痒,要不我也帮你挠挠!算给你赔罪!”
云穆抬眼,冷脸将他盯住,并不说话。
雷琯赶紧拍了雷琰一下嗔道:“别老欺负凝寂。”又转头对着云穆道:“别理他,咱们去看琴吧!”
库房中,一张未合板的琴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奇怪的文字,云引好奇道:“这琴肚子里咋还有字?”
雷琯道:“这是护身咒,很多仙门的乐器都兼法器或修身之器,为防邪祟侵袭、保子弟安危,会在器物的空腔内写刻上经咒,你们云氏的琴腹中可比这个还多呢!”
雷琰笑道:“可不,你们家最麻烦了,别家的一般都是常见的经咒,我们帮着弄就行。你家长辈非得在木胎成形试音时来一次,亲自写上不同的护身咒,遇上笛箫类那么小的面积,也要亲自刻上祝咒!千百年来,也不觉得麻烦!”
雷琯制止雷琰道:“尽松,这是云家长辈对小辈的厚意,不得胡言!”
云引好奇问道:“那我的琴里面写了什么?”
“你剖开看看呗!”雷琰笑嘻嘻答道。
“又胡说!”雷琯拿起一个小木锤,轻轻敲了雷琰一下。
云赫看见门旁边有一桶漆颜色斑驳的很,很是讶异:“这漆的颜色好特别啊!”
雷琯道:“这是飞羽门定制的,他家喜欢用金玉制成粉末拌入漆中。”
云引道:“审美真豪气。”
雷琰道:“可不,他家似乎对金玉之物有着特殊的迷恋。”
雷琯道:“可能与他们平时应对之物大多阴邪有关。”
雷琰道:“那倒是,整天炼尸招魂的,能不阴邪么!他家大弟子褚清仪的那把金丝乌檀琵琶便在漆中混入了许多金粉,名字好像唤作素衣甲,暗室中看时通体乌亮,但在阳光下则是金光闪耀,对付邪祟时,还会呈现金丝花纹,这些金丝线可都是用灵力逼进琵琶体内的。”
“好想亲眼看看啊!”云朗感叹道。
“我劝你还是别了,据说能看见的大多死了,灰飞烟灭!”雷琰危言耸听道。
“这口钟好大啊!”云引看见角落里悬挂着一口大钟,刚要摸。
“别摸!”雷琯赶紧阻止,“这是酺神祭钟。”
“酺神祭钟?”
“对,酺神城在北边,他们的主神酺神是掌管灾祸的,这是他们定制的。”
“不能摸么?”
“酺神喜欢衅祭,祭祀时须用祭品的血涂满器物。”
“人血?”云引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雷琯道:“那倒不是,是牲血,人血入皿不祥!但它还没打磨好,万一你割伤流血,就不吉利了。”
几人来到晾琴房,看见好几张琴都在架子上晾着,云引的那张是栗色的,琴胎很薄。
云穆问道:“依尽峣兄长所见大约还需几日才能上弦?”
雷琯道:“云赫的琴已经修好,今日可以打磨上弦。只是这几日水汽大,云引的琴体表面凝出了水渍,我已重新漆过,但仍需几日才能干透打磨。这样,你们明日先去飞羽城参加仙乐大会,等回来时,应该差不多了。”
云穆颔首道:“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