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阳佳节
转眼就到重阳了,重阳又叫重九是个重要的节日,照俗例云氏阖族要进行家宴。
不过,一向爱蹭饭的云引对于此却没有什么期待,果然不出她所料,家宴的饭菜一如既往的青青白白没有肉,加上云氏吃饭向来不许说话,所以整个氛围都安静祥和得近乎压抑,毫无寻常饮宴觥筹交错的欢乐。
终于咽下了那毫无油水的饭菜,云引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要结束了。
谁料家仆临了,又给每人端了一小盆汤过来。
云引暗想:饭菜做的差,给的量也少,偏偏这汤一整盆一整盆的,端的很是阔气。
等端到近处时,仔细一看,这清亮亮的汤水上,竟还悠悠飘着几片菊花叶和菊花瓣。
到底是玄门,好个风雅,若能把那中看不中吃的花瓣都换成鸡蛋,就是道不错的菊叶蛋花汤。
入乡随俗,反正也渴了,想着一会儿还得爬山,云引毫不客气,端起小盆就喝。
一口见底,畅快淋漓!
云引不禁为自己豪迈的饮姿感到自豪,有点小得意。
当最后一滴汤汁刚刚顺着口角滴落在胸前时,云引这才发现,面前的家仆居然还没走,把个眼睛瞪的像铜铃似的,愣愣将她盯住。
唔?
周围似乎有点安静过了头。
云引一扭头,看见所有人都呆呆盯着她,吃惊、关切、同情、好奇,神情很是复杂,眼色忽明忽暗。不禁暗忖:真是没礼貌,还玄门呢,随便喝个汤就给镇住了。没见识,太没见识了!
云穆蹙眉刚要说话,看见云晏缓缓向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便停住了。
沉吟了一会儿,云晏用极为温柔的语气小心问道:“引儿,你在凡间一定吃了很多苦,家计是不是很,艰难······”话没说完他自己反倒先哽咽住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让他不忍心继续。片刻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含笑看着云引道:“也罢,都过去了,现如今你既回来了,大哥和长辈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从今后你再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堂上长辈纷纷点头,竞相向云引投来无限怜爱和慈祥的目光。
云引眨了眨眼,不就喝了碗汤么,怎么扯到家计和生计上来了?
看着云引发懵的样子,怕是大哥刚刚的话勾起了她昔日贫苦的回忆,书怀心中不忍,眼圈竟微微有些泛红道:“是啊,是啊,哥哥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缺什么就直说,再别喝那盥手的水了。”
堂上众人又纷纷点头,赞同的脸色温暖而和煦。
盥手的?水?难道那盆······?
嗡的一声,云引脑中仿佛炸开一片,天旋地转······
难得今日没有遇见催禾雨,宴后众人要一起徒步登上云台,还要佩戴茱萸,喝点菊花酒。
虽然秋季的午后并不是观看云台光相的好时间,但今日却有机会聆听云庭八景中的神惠清音,所以很多弟子饭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登山了。
以云引的体力,要想爬上云台,估计最快也得是明天了,但又不能说不去,所以她早早混进了家仆的行列里,帮着他们送酒和茱萸囊,顺便蹭他们的飞升符。
云台上已经有许多门生在等候了,只见众人安安静静的在琴桌附近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整整齐齐的铺了席子坐着,由于敬畏云晏和云穆,大家都不敢靠太近,起身落座都是蹑着手脚的,生怕弄出一丝丝响声。
云穆的琴名叫望云,乍眼看去像一柄跟他一样肃穆沉稳的剑,规规矩矩,通体乌沉。
云晏在琴台的左侧落座,手上执有一只紫竹做的长箫应和,纤长而文雅。
看着云穆弹琴时手若仙鹤掠翅般轻盈淡定的样子,云引突然叹了口气,问道:“我二哥从小就这样乏味么?”
云朗刚要反驳,一只尾翼极长大的紫色大鸟,不知从何处迤逦飞来,羽翅悠悠一舒,于空中翩跹滑翔,在云台上空绕足了一整圈后,才稳稳停在云晏和云穆跟前,继而又随着乐音踏着云团展羽摇翅,翩翩起舞,十分乖巧。
看着它跳的还挺像那么回事,云引随口道:“那只大鸟舞跳的还挺卖力!”
云朗不满道:“什么大鸟!那是我师尊引凤箫的箫灵,五凤之中的鸑鷟!真没见识!”
云引一尬,干笑一声:“原来还是个神兽啊!失敬失敬!”又赶紧岔开话题:“咋没看见我二哥的琴灵?”
云朗更鄙夷的看着云引,道:“不是在旁边呢么!那几团云就是啊!”
“啊?云啊!还不如大鸟,哦不,鸑鷟呢!”
“望云的底板上刻有一枚钤印,上刻古篆‘云气时流十指间’,所以神惠君每每弹琴时,都会有流云从指尖缓缓逸出。”云赫也走到石凳旁坐下,满脸钦崇的望着云穆弹琴。
“那你两的器灵是什么?”
云朗道:“我的漱玉箫箫灵是冰凌。”
云赫道:“我的琴名叫辨梦,琴灵是幻境。”
云引暗想:还不如大鸟来的实在呢。
一群门生正满面含笑地簇拥着往平台另一头走去。
云桓夹在其中,看见三人仍坐在石凳上,便停下问道:“纹枰君和墨华君要弈棋,你们不去看么?”
云引瞟了他一眼:“下棋有什么好看的!”
云桓道:“好大口气!纹枰君的名声可是赫赫在外,他点玉在云庭八景中也占得一席的,众玄门世家都以能睹他弈局为一大风雅趣事,只可惜他平日在家中多是指导弟子,很少完整对局。今日可是墨华君替不律长老出征!”
“我们也去!”云朗赶紧站起来拉着云赫往那边走。
云引回头看了看云晏和云穆,依旧一派祥和,屏气凝神,于是决定也去看棋,还是那边热闹些。
等云引好容易挤进人群时,对弈已经开始了一会儿,石枰附近聚集了好多门生,一个个翘首期盼,凝眉蹙目地思考着棋局。
石枰的一头,那个嘴角抿着一丝笑意,朗目青睛,素手执子的正是纹枰君云弈,他手指莹长且直,子落枰上更显落落大方,恰如珠落玉盘,连声音都是清脆爽利的。听说他的幽冥棋子乃为墨玉精炼而成,看似漆黑,对光时实为通体墨绿,夜色之下还可发出点点荧光。
书怀此刻正在对面息气凝思,眉毛紧蹙,看来战事吃紧。
云弈道:“你若再不救,我可要吃了。”
书怀苦着脸道:“忘忧,你慢点下,容我再想想。”
书怀今日与云弈对局,本就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因为不律长老新学了几个招式,但他老人家怕自己亲自上输得太快会丢脸,所以撺掇威胁书怀替他出征。
若说书符写咒、点符成兵是这位风仪淡和,却性格腼腆的墨华君的强项,那这弈棋可真真算不得他的优势,更何况所对之人还是即将争夺棋圣称号的云弈,他显然现在就已经陷入了苦战。
好在云弈今日只想消遣摆个棋局玩玩,并不打算展开攻势。所以一收以往凌厉的风格,棋势一直铺的都十分缓和。有好几处他干脆给书怀喂招,好哄着他多玩一会儿。但尽管如此,书怀还是陷入了不利的挣扎之中。
又挣扎了一盏茶的功夫,书怀已经把不律长老的新招全都用遍了,要不是怕被责怪,他其实早就想推枰认输了。
但云弈这边却不愿意结束的太早,他的瘾还没过够呢,索性手一挥:“你们中有谁愿意替书怀的,都可以,一起上也行!”又随手摘下一枚玲珑剔透的扇坠,“只要能撑到最后,这扇坠就归他!”
云引身后有个门生道:“这扇坠好像是四方城少城主上次输给纹枰君的,据说能买下半个城呢!”
另一个道:“再贵重也没用,谁能赢得了他呀!”
眼见没人站出来,云弈又道:“我今日棋瘾上来了,这样,我下盲棋,你们可以几人商量着下如何?”
此言一出,几个平日善弈的门生有些跃跃欲试,但由于以往被屠的太惨,也不敢轻易出头,不禁有些犹豫。
“怕什么?上去收拾他!”不律长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门生们都赶紧让道行礼。
云弈笑道:“太叔公要不要来一局?”
“看你小子狂的!”不律长老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了看棋局,突然咧嘴一笑,“来就来!既然你这么有本事,这样,你来下书怀的局,咱俩对调,方法就按你刚刚说的办!”
云弈哭笑不得:“太叔公,您这可欺负小辈啊,我下盲棋,还许你们商量,您竟还要换边儿,这可说不过去了!”
不律长老斜眼一瞄:“不敢下?那就老老实实认输!我好写信去四方城,羞辱星阵!”
“这!”平日善言的云弈竟被逼得一时语塞,周围门生都嬉笑着看热闹。
这位太叔公真是好手段,云引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忘忧,难得太叔公肯赏脸,你还不赶紧上心陪着?横竖不过一枚扇坠罢了。不过若是辱了你师尊星阵长老棋圣的名号,我也是断不能饶你的!”云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不过竟也是一脸看热闹的模样。
看见大哥来了,书怀赶紧起身,神气十足的往他身后一躲,满脸坏笑的看着云弈。
云弈看看云晏,又看看太叔公,不敢违逆,只得满脸委屈,在书怀原本的位子上坐下了······
攻守易形,加上太叔公与星阵长老相交多年,也是手谈高手。
云弈蒙着眼,一改刚刚的疲沓,不敢有丝毫松懈。
攻守之间,双方杀得是难舍难分,但明眼人还是能看的出,云弈的棋势明显要厚一些。
太叔公蹙着眉,撅着嘴,挠了挠自己眉间的白毫,又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须,几个长老和门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着支招,他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听完后又摇了摇头。
正一筹莫展中,突然看见几个家仆往这走来要给大家送茱萸囊。
于是狡黠一笑,招招手让他们近些,假装要挑个颜色,突然“诶唷”一声把一小筐香囊都打翻在棋盘上了,索性起身,毫不心虚对着云弈说道:“诶,原本我都要赢了,可惜,可惜了,今日就算平局吧!暂且先放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