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夜游人
刘一四走得很快，几步就转入一片茂盛的橘林。
杨六一疾步跟进，老人已蹲到一棵横卧的枯树上。
老头咧嘴似乎想笑，他拍拍胸口说：“我，刘易斯，一二三四的一，一二三四的四。”
之后他静静的看着杨六一，眼光中满是灰色的戒备和一小簇期待的火苗。
杨六一说：“性命值百马。”
老头身体明显抖了一下，眼中的火苗突然亮了起来，他的胡子开始颤动，琥珀色的眼珠瞬间变得浑浊。
“信义值万马…”他梦呓般的说道：“原来不止我记得…“此刻，刘一四竟真如一个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老人。
唤醒暗语无误。
“时间太少，我汉话不好，先听我说，你娃莫要吵我嘛。”
接着杨六一听到了一个简短而漫长的故事。
简短是因为老头只讲了五分钟，漫长是因为这五分钟的内容却几乎用掉了刘一四的一生。
杨六一知道，在箕斗区漫无目的的寻找，是一件多么枯燥乏味的事情，而眼前这个苍老的家伙，却用了这么多年来躲避、寻找和等待。
刘一四的使命就是等待那个人的出现，或者说，杨六一碰巧是那个人。
……
在329规划之初，就针对潜龙门布置了安装，
因为老周建国前一直从事地下工作，所以在布局方面他很在意。
所有的暗桩都是按照不同目标，分成不同的组，人员都是单线联络，各自取古诗词句为代号。
只有周九和白无妄掌握着这些人的根底。
负责太虚之钥的暗桩是指潜伏下来的329外勤。这一组取自“桃李春风一杯酒。”
他们是桃李，春风，一杯，和酒。
他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存在，独自去面对危险枯燥漫长的岁月。
刘一四只知道自己的代号是春风。
刘一四之前是哈萨克猎人，但根骨很好，在老白的调教下，很快就脱胎换骨。
当刘一四具备在箕斗区长期驻留的能力的那天，应该是他任务开始的时刻。
然而，刘一四却提前牺牲了。
这个意外，让老周和老白不得不继续寻找其他合适的人替代刘一四的位置，可是却一直没有找到根器上佳的人选。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他叫杨大有。
但杨六一眼前的这个刘一四并不是鬼。
因为刘一四没有死，而是提前“失踪”了。
刘一四也并不知道自己等待的，将是自己继任的儿子。
时间这个大盗，打乱了一切，在他身后，每个人都会心碎。
刘一四是在一个冬季失踪的。
那是在伊犁出一个外勤时，他遇到了最可怕的白毛风，那时候329还没有配备摩托或者电单车。
刘一四骑马穿行在人间与太虚天之间。
他那匹黝黑的哈萨克马是站立着被冻死的。
暴风雪使所有的方向看起来都一样，刘一四像徒步行走在一个雪白的盒子里，果然很快就迷路了。
当这个哈萨克猎人的匕首和血液将要结成冰时，一片红色的火焰出现在白茫茫的背景中，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红衣人。
红衣人迎着风，优雅的踏过冰雪，冰雪立即在她脚下融化，露出碧绿的草叶。
摇摇欲坠的刘一四，已无路可走，他唯一的出路就跟随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雪白的长发，在身后张开如大网，这些白发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将所有的风雪和绝望挡在外面。
刘一四步履蹒跚的跟随者女子，就像跟随在头雁身后的雁群。
渐渐的，知觉重新回到了他的每一寸肢体，体温和希望重新爬回到他的体内。
不知何时起，风暴在他们身后散去；
不知何时起，黄沙飞转着满地孤蓬；
不知何时起，草木在他们身边生长；
所有提问，得到的只有沉默，又生出新的疑问；
所有疑问，都在他心中沸腾，又平息枯萎。
所有疲倦，都让他无法抗拒，又逐一消散。
这段沉默的旅程，不知道行进了多久，
刘一四记得曾撸下身边紫红色的浆果塞进口中；
也记得天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直到刘一四熄灭了所有的疑问，幻想，邪念和正念；不再提问，只剩下心如止水。
一座暗红的峻岭突然就出现在前面，山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不过被浮云所掩。
刘一四没有问这是哪，为什么来，要去哪里。
这类事逼的问题早已经消失在漫长的跋涉中。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红衣人身后，看着山风翻卷她的白发。
“今天起，你在这里等一个人，这个人会把你的心带回来。”
红衣人第一次转过身，
刘一四看到了远岱一样的长眉和明亮的，这幅面孔完全不是哈萨克人的审美，但却平静威严如雪山，使哈萨克猎人觉得世间一切，理应如她所言。
更何况，红衣人的手里，捧着一颗正在一起一伏的心脏。
红衣人缓缓说：“在这个箕斗区你不需要心，那会使你难以忍受漫长的等待。”她的声音如天山的夏季般清爽。
刘一四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全感觉不到心跳。
他抬起头看着那颗心，点点头。
……
红衣人的计划简单而艰难。
前三年中，红衣人将传授刘一四十二重天术法，并以此守护一件东西，同时等候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联络人。
这个联络人将会把刘一四的心还给他，同时换回红衣人让刘一四守护的那件东西——太虚之钥。
刘一四仍然没有问为什么。
他明白，自己被选中，一定是因为可以驻留在箕斗区的根器；
他也明白，红衣人的使命与329不谋而合。
红衣人选择自己，而不是亲自守候，也一定有更深的理由。
不过刘一四依旧没有说话。
在强大力量面前，提问也需要实力。
“我不知道联络人是什么样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红衣人像在对着刘一四的心说话：“他是你们329的人。”
时间在这里不再永恒，而是一种变量，因此也不再是一种维度。
箕斗区的时间是一张脆弱的纸，可以被随意揉捏成各种形状。
“你的身份、信念并未改变，改变的只是任务。”
说完这些，红衣人手中的心脏，忽然变成灰黑色，随着他的一捏，碎裂成很多块。
“这些碎块中，只有一块藏着你的心，联络人将会选中那一块并淬炼成剑，带来交给你。”
很少有人亲眼见过自己心碎。
……
三年后，当刘一四从红衣人的手中接过那个革袋时，看到对方的小臂上，布满了碧绿的鳞片。
倒龙门——刘一四终于明白了红衣人不能自己守护太虚之钥的原因。
“永远不要打开革囊。”此时的红衣人已经是刘一四的师傅。
随着刘一四修炼的加深，他也已经适应了不再提问。
因为从华丽语言中结出的果实，并不一定是答案。
此时，他知道自正面对一场离别。
所以他看着红衣人，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师傅轻叹一声，说：“三年了，你做的很好，现在你可以问一个问题。”
“师傅，你是谁？”刘一四丝毫没有犹豫。
三年来，他消灭了很多疑问，只是这最后一个问题却变成一块顽石，一直压在原本是心的位置。
“李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