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良夜花香
最难设防的事情，往往发生得润物细无声，觉得痛时，已深陷其中。
下了几天的雨，这个傍晚才停住。
杨六一忽然想起沈落葵已经三天没来找他散步了。
杨六一去宿舍找沈落葵，没找到。
独自散步时，远远看到沈落葵和冷观说笑着走进食堂。
杨六一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绪竟然会乱。
竹枝上的水滴落在杨六一的头上。
他拍了一下粗大的竹节，更多的水滴落下来，每滴都冰凉而绝情。
杨六一解开丸子头，仰头看着密密匝匝的竹枝，有些烦躁和茫然，一时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不是叫做“牵挂。”
……
第二天归鸟驿公布了新的分组名单，汉八延续了丁九的夜班模式。
归鸟驿外勤重新分成四队：
一队冷观，沈落葵；
二队刘五八，药飞蓬；
三队耿十七，柳双双；
四队伍二零，杨六一，管六六。
四支小队中，前三队主要是白班，
第四队主要是夜班，搜索面积略大，所以多配备一名队员；每三候，即十五天，二队与四队的队员轮换夜班。
一队和三队无疑是实力最强的。所以刘五八说：一队三队是亲妈队，二队四队是后娘队。
汉八的理由是：数据分析认为，白天找到太虚之钥的概率更大，所以要集中优势兵力。
不过，这次沈落葵并没有摔门。
杨六一又去找过沈落葵，沈落葵却变得淡淡的。
感情方面，杨六一从老白和杨大有哪里没有学到过什么。
所以杨六一从茫然，变成手足无措。
他理解了冷观的沉默；也感觉到所有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此时的杨六一想起龙溪澜，莫名多了几分局促和惭愧。
这让他行走在诡异莫测的箕斗区时，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发生在杨六一身上的变化，连伍二零都看得出来。
伍二零不会劝人，他只会默默的分一只耳机给杨六一。
里面有人在唱：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听了一会，他问：“单曲循环？”
伍二零点头说：“时光难倒回。”
杨六一也点头，闭上眼睛想起自己以前的名字：杨如果。
如果…时间真的倒回去，就一定是自己希望的吗？
人年轻就会多变，会大笑大哭会拼会赢会输会社恐会颓会丧…
但年轻人很少会慈祥。
而管六六是一个很慈祥的年轻人。
管六六是上面批给丁九的两个补充队员之一，另一个是柳双双。
管六六人圆乎乎的，皮肤白净，永远带着微笑。
可能是笑得太久，已经有了浅浅的鱼尾纹。
刘五八私下说，没见过那么假的脸——“跟v字仇杀队似的。”
除了爱笑，管六六还有一个同样惊人的爱好——织毛衣。
最吃惊的是柳双双。
他惊喜的抚摸着管六六织出来毛衣和各种小玩意，发出深深叹息：“英雄出少年。”
于是这两个归鸟驿手指最灵巧的人，常常耗在一起，
他们在晨光或者暮光之中，久久对坐，如老家的外婆。
指间冒出一个又一个巧夺天工的毛衣，帽子，手套，靠垫，公仔，杯子套…
柳双双与管六六因此迅速成为归鸟驿女性工作人员的偶像，也成为第一批被她们称为“双双老师”和“六六老师”的人。
她们自发找来各种花色和质地的毛线，赞助给两位老师；
兴致勃勃的围在两人周围，为每一件作品欢呼。
刘五八对此嗤之以鼻，他从不叫老师，而是叫他们“国营2266毛纺厂”。
杨六一对管六六印象不错，一是因为管六六是第一个比他资历浅的人；第二个原因是，他喜欢沉得住气的人。
在杨六一心乱的时候，除了听音乐也会看管六六织毛衣，帮管六六拆毛衣。
拆毛线时，空气里会漂浮起很多微尘，在阳光中沉浮起落。
管六六说：“六一哥，织毛衣时一针一线，小心而漫长，而拆只需轻轻一拉。”
杨六一听进去了，发了好几夜呆。
再醒来心情就好多了。
三队的这三个奇怪的人，渐渐形成了一种沉静的默契。
不过，归鸟驿有几个不奇怪的人呢。
在那个早晨，青鸟带来了罗槱的消息，那是“高手”出现的坐标。
三队与其他队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伍二零并不怎么下命令。
杨六一和管六六想去哪，伍二零都同意，只要在规定的搜索区域就行。
而管六六不太擅长运筹计算，于是，杨六一成了三队的运筹师，负责制定搜索区域。
所以三队出发时，就像三个约好一起去夜游的室友，而伍二零只不过走在第一个。
秉烛夜游总给人一种穿行于幽明间的莫名兴奋。
对杨六一来说，却如晚饭后，趿拉着人字拖去街心公园乘凉。
杨六一喜欢黑夜，是因为人少；他不怕魑魅，怕人。
从伍二零和管六六的神态上，杨六一能看到和自己一样欣然。
所以，当他们穿过所有的灰雾，走进另一个黑夜时，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他们走在一片草木丛生的水岸，
近岸的水面，盛开着密一人高的白莲，密密匝匝，随着夜风摇曳。
有些细碎的东西在慢慢堆积，与似有似无的荷香一起，在黑暗中无声绽放。
每个人都觉得，在这样花香良夜中一直走下去，就是一种幸福。
一阵歌声从水面飘过来，他们看到莲叶被慢慢的分开。
一条有九层楼的红色楼船，从黑暗中浮现，
楼船径直向岸上划来。
水中涌起高高的白色泡沫，拥举着巨大的船体，直接从水中无声滑上岸，横亘在他们三人的去路之上。
那些泡沫逐渐消散时，化为一颗颗圆圆的眼珠，纷纷滚动散落入草木之中。
高大的船舷上放下一条宽阔的跳板，
很多红衣人在船舷上静静站立着，举起一拍白色灯笼。
“请君子移步登舟…”
这声音是半透明的，轻细悠长，却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三人的脚步在他们开始思考之前，已经迈上了跳板。
杨六一的后脑嗡的一震，接着又是一震。
是杀气。
这杀气带着稀薄的花香，柔软而坚定。
他按了一下通话键：“停，不对劲。”
然后他看见伍二零与管六六都已经摘下头盔，丢在地上。
他们面具后面的眼里，满是灰色的雾气。
花气更加浓郁了。
如果不是脑后剑气的灼烧，杨六一也会进入舒适的梦境。
他不知道伍二零和管六六看见了什么，甚至在哪里。
杨六一知道，自己现在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身体。
于是他摘下头盔，准备随着两人登船。
此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杨六一脑后顿时剑光暴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却熄灭了他的杀心。
“赊刀人，跟我走。”
转过头，杨六一看到一张苍老的脸，高鼻深目，须发浓密灰白。
“刘一四？”
这个鹑衣百结老人点着头：“我嘛，刘易斯。”一口浓郁的烤串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