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欢乐今宵7
这天下,这家国,自然值得用命来守护。
每个人心目中的家国,都值得每一个心系家国的人,来以命守护。
包括周秉钧,也包括她陶三春。
这田七散,的确是治伤的奇药,比起陶三春当初的药,效用可说得上一般无二。
虽仅仅只有这样一瓶药,但周秉钧肩窝上的伤口终于止了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王致用帮他裹好伤,立刻下去开方子亲自看着煎药。
韩旭山连屋子也没进,忙着去处置后续事宜。
朱嬷嬷更是对陶三春感激涕零,再三谢过她的不辞辛苦,说幸亏她来了,不然给殿下治伤恐还有得磨呢。
然后赶她回去休息,说这里她看着就好,不然不放心那些粗手粗脚的小厮。
看着朱嬷嬷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一脸的疲乏硬撑,陶三春心底叹口气,说道若是嬷嬷信得过自己,她便替嬷嬷守一会儿,嬷嬷且去歇一歇。
朱嬷嬷连一个磕绊也没打,立刻很感激地连连道着谢出门去。
临走,她还喊走了周秉钧的随侍小厮们。
说他们也赶紧去治治伤吃顿饭,这都一天没吃没喝过了,又长途奔波又遭遇雪崩又受伤受惊吓的……
不过片刻,听雪堂里只余了一躺一站的两个人,的确可以静听堂外的风声了。
陶三春……
陶三春只能也问候一下躺着的伤病员。
“先生,可有胃口用些粥饭?”
“且等吃了药吧。”周秉钧苦笑着叹口气,“王致用今天憋着火气呢,等会儿汤药不定怎么苦。”
……那也是你自己作下的后果。
陶三春腹诽一句。
见他嘴皮干裂,她便从床前小几上拿起水壶,倒了浅浅一个杯底,弯腰凑到他唇前要他润一润。
他先道一声谢,才慢慢将水喝了,也才不过两口。
“先生刚止了血,且喝慢一点,水要少量多次的来喝才好。”
她放下杯子,解释为何就倒了这么一点水的原因。
“惟娘子令是从。”他笑着道。
他虽脸色苍白又双颊潮红,看起来精神倒是很好。
陶三春想了想,道声失礼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得,发烧了。
她先疾步出门,在廊下找到了正一边亲自盯着火煎药、一边啃包子的王致用,告诉他这个事。
王致用回答说无妨,他已经预料到了,这药里加着退热的药材呢。
又道若娘子不嫌辛苦,可拿凉手巾帮着大人敷敷额头,免得大人热得着了火。
陶三春……
陶三春只能遵医嘱,回屋去寻了干净的帕子,浸了冷水再拧干,折好搭在了周秉钧的额头。
而后又倒了两口水喂他喝下。
再然后,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干巴巴站在一边,她盯着满屋子的书,眼也不眨。
“娘子可坐下来同秉钧说会儿话?”躺着的人轻轻拍一拍床沿。
忍受病痛的确难熬,那种疼到睡不着的感受她也是深有体会。
便搬了窗前的交椅过来,她放床前坐下。
“先生想聊啥?”
“前些时日接到元寿和元哥儿的信,说是娘子以后要每月初一给他们讲故事。”
他声音低哑,气息也有些不稳。
“不知道以后我能否也去听听?”
“不过是哄小孩子玩,打发时间罢了,先生要是不嫌烦就尽管赏脸来听呗。”
陶三春一笑。
“娘子从来就是这么虚怀若谷。”
她说得轻描淡写,“哄小孩”的故事,却是天之大,地无涯,爱家国,谓之华夏。
大年初一那晚,她对着两个孩子谆谆教诲的那一幕,周秉钧今生今世也不会忘。
心情再如何激荡,他却神情如常,只郑重道谢。
“元寿能有娘子为教谕,不仅仅是他的荣幸,更是我周家的福气。”
……噫,这话说的。
她实在是不好接话茬,也不容易继续闲聊啊。
陶三春呵呵一笑,起身帮他换一条手巾继续敷额头,顺带再喂他喝两口水。
遥远的更鼓声隐隐传到耳边。
她暗自数了数,才不过四更天,正是平日里她睡得最沉的时候。
可惜今晚注定是无眠了。
“先生怎么到北寨关口去了?元寿前两日还说,先生正在东北追狍子玩呢。”
她开句玩笑。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亲眼见过狍子呢,听人说狍子长得像鹿,也不知真假。”
“的确有些像鹿。”他抬左手比划一下,“眼睛大,耳朵也大,但尾巴极短,尾根还有一坨白色的毛。”
……她还知道雄狍子头上长着三叉角角,雌狍子每次下崽都是双胎呢。
陶三春低头扮个鬼脸,却一直哦哦哦地捧着场,生怕他再把闲聊聊到不闲的话题上。
“狍子在东北极寻常,若有机会,秉钧带娘子去亲眼看看。”他大方许诺。
“那我可就等着了!”
她哈哈一笑,随手指指寝房里堆积满满的书,十分感慨地道:
“先生怪不得博学多才,却原来一直在偷偷用功。”
“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他不当回事地微微摆手。
“先生这才叫虚怀若谷、谦恭自守哩。”
轮到她捧一捧他了。
“我原先总以为军中将士,向来是喜欢以武会友,闲暇时该是和三五好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他扬眉,听她继续。
“可认识了先生,才知道我原先的见识是多么多么浅薄可笑。”
她边说边再次给他换冷毛巾,又喂他喝几口水。
等忙完坐回交椅上,她顺带着聊起元哥儿刚收到那匹小马驹的事。
……哎呀,那时候她真的是心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的很哪!
元哥儿整天和小马驹呆在一块儿就不说了,连功课竟也要挪到马厩里去写,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好怕她的陶旦旦长大后会成为一个豪迈粗鲁的汉子啊……
“……如今只盼望着他能多跟着元寿学学,文静雅致一点点——也真该让他来看看先生这满屋子的书,受受书香的熏陶。”
“孩子还小呢,娘子不必太心急紧张。”
他笑着劝解,双颊的潮红略退了几分艳色,连声音听着也清爽了不少。
“人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她发愁啊。“他已经满了八岁啦,还能起出‘宝马’这样的名字!”
“宝马哪里不好么?”他笑,“大俗即大雅,元哥儿通透着呢,娘子尽管放心。”
可是当娘的哪里能放心啊,尤其是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唉,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一旦当了娘,就一惊一乍的,嘴里念着、心里想着,都是这个小冤家。”
她叹口气,靠上椅背,耷拉了肩膀。
“那,要是娘子乐意,我让先生们帮着元哥儿学习刻苦一点?”他试探着提议。
“可不用麻烦先生们!”她闻言立刻坐直,很警醒地不肯跳这个坑,坑儿子的坑。
她真的真的不想让她的陶旦旦变成满口之乎者也的小书呆子。
“他还小呢。一个人一辈子能啥也不想地开心玩耍也就这么几年,不用急着让先生给他加功课的,真的不急。”她很认真严肃地强调。
……看吧,刚刚还抱怨儿子不好好学习,转头帮儿子说情不用加功课的,还是这个为人娘亲的。
周秉钧笑着摇头。
浓郁的药苦味儿,慢慢飘进屋来。
陶三春大喜,赶忙再起个话题,好把儿子加功课这事揭过去。
她就问起了,田七散对于治伤如此奇效,为何不大量生产配制哩?
……弄得他这个军政司赫赫的掌权人也因为心疼一瓶药而差点作死……
“田七产于滇南深山老林,不但数量稀少,而且采摘不易,如何大量配制?”
这一次,周秉钧是真的苦笑了。
野生的少,那就人工种植呗。
她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难题啊。
“人工种植?!”
他一怔。
“还请娘子赐教!”王致用将一碗滚烫的汤药往小几上一撂,朝着陶三春就是深深一拜。
唬得陶三春忙站起来。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敢赐教啊。
“连人参都能栽培种植了,田七更该——”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王致用。
“王大夫……就没听说过药材能栽培种植这事?”
“自然听说过。”王致用苦笑着双手一摊。
“只是人参和田七却没听说能假于人手种植的,功效能和野生的一样么?”
“一样不一样,得试过才知道啊。”陶三春也摊摊手。
什么事也不能想当然嘛。
“娘子所说极是。”
王致用抓抓本就毛糙的发髻,怔忪着外走,“我得赶紧找人试试去。”
他竟然就这么抛下伤病员走了。
陶三春诧异地瞪大眼,扭头盯着小几上黑漆漆的汤药,一时无语。
“还请娘子搭把手,扶我坐起来喝药吧。”
伤病员再次苦笑。
陶三春可不敢随意动他。
只是这么一大碗汤药,躺着也不好喝呀。
“先生,你怕苦不?”她试探着问。
“秉钧如今为人上人,岂能怕苦?”他玩笑着道。
那就好办了。
她先倒了一杯水放一边,然后将大肚水壶里的水全部倒掉。
再试试汤药的温度,觉得能入口了,便吨吨吨地将汤药倒进了大肚水壶里。
而后,她将周秉钧额头的手巾往他下颌一垫。
端起水壶来,将壶嘴怼他嘴巴前,她笑眯眯地道:
“请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