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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欢乐今宵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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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口闲聊着,时光便不算难熬,等鸡鸣声和着五更的打更声破晓而来,两个人竟也没觉得犯困。

    朱嬷嬷悄悄进屋来,见她家殿下精神奕奕,额头顶着一块湿巾子躺着,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陶娘子说话。

    她怔了怔,终究是暗叹一口气。

    “嬷嬷这么早就来了?”

    陶三春恰活动活动颈子,见她站在门口半掀着门帘,要进不进的,便笑着打声招呼。

    “辛苦娘子熬了一晚。”

    朱嬷嬷忙放下帘子走进来,先看了看周秉钧,才转向她福了一礼。

    歉疚地说她熬得眼睛都红啦,赶紧回去休息吧。

    陶三春也不同她客套,笑着同周秉钧摇摇手,便施施然出门去了。

    连说句客气话的机会也没留给他。

    周秉钧无奈一笑,平静地看向朱嬷嬷。

    “嬷嬷果然是同陶娘子相处得熟了,竟然连送也不送上几步。”

    朱嬷嬷心一惊。

    她忙开玩笑似地道:陶娘子不是挑剔礼节的人,人若真个同她客气,反倒会生分了。

    “陶娘子不挑剔是她性子和善,咱们府里的人,却要嬷嬷你提点着些,免得无意中冲撞了贵客,却是不好。”

    周秉钧声音淡淡地。

    朱嬷嬷忙低首,恭敬地道了一句是。

    刚刚还热闹的屋子里便蓦地一静。

    周秉钧将额上的手巾拿下来,慢斯条理地擦擦手指。

    而后左手略用力一撑床榻,便轻松地坐起身,随手将手巾丢进一旁的洗手盆里。

    朱嬷嬷忙想唤小厮进来伺候,却被他摆手止了。

    “陶娘子不喜使唤人,屋里无事也不许人随侍。”

    他踢踏上鞋子,一边站起活动活动久躺僵硬的身躯,一边吩咐道:

    “以后听雪堂这里,便也依着墨韵堂的规矩来。”

    朱嬷嬷头压得低低的,轻声应了一句是,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周秉钧没心思去管朱嬷嬷心里如何惊涛骇浪。

    他只要拿出他敬重陶三春的立场,只要规正襄王府对待陶三春的态度,便足以昭告天下。

    左手拎起灌了他半壶苦药的大肚子水壶,他忍不住一笑。

    这位娘子,实在是会另辟蹊径,心思玲珑。

    他本意是想,就算她不肯扶他坐起,至少也会迁就他难处,寻个勺子亲手喂他。

    她的确迁就了他的难处,却迁就得爽飒,直接将壶嘴怼到了他脸上。

    摸摸还带一丝药苦味道的嘴唇,他不由勾起唇角。

    且等寻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佳日吉时,他自当也如此喂她慢慢饮上一壶香醇果酒。

    ……便是再度以唇相就,小意温柔耐心地服侍她至极乐,方不负……良辰美景。

    陶三春却不知有人人心险恶至斯,正暗自盘算恩将仇报,要灌她如今最深恶痛绝的果酒。

    她熬了半宿,费尽脑汁去聊闲天,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早已支撑不住。

    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墨韵堂,她踹掉鞋子脱掉外裳,扑上床榻,眼皮啪嗒一合,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要说吃早饭填填肚子,便是如今天摇地动,也休想将她扯出周公老爷的怀抱。

    要社恐的人去哄人开心不无聊,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更何况这个被哄的人,还有着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却偏偏最爱摆出一副纯稚的温润书生的斯文俊秀来。

    害她总被浮云遮望眼。

    要深度颜控的她,如何才能挣脱恶魔大天使的诱惑?

    难啊……

    可惜人生无常,你怕什么就总是来什么。

    白天尚且好说,她躲在墨韵堂里自成一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打扰。

    但是到了晚上,一入夜,朱嬷嬷便一脸为难的来寻她。

    什么殿下非要熬夜读书,任谁劝也不听。

    ……所以能不能麻烦娘子……再去陪着聊会子闲天,也好帮着殿下熬过伤痛。

    陶三春……

    朱嬷嬷大概是因为求人的缘故,身段压得极低,再也寻不出原先“同事”的和蔼姿态。

    ……得。

    她成陪聊的了呗。

    可是,聊会子闲天这个命题范围太不好把握了。

    聊啥啊?很难找到适合的话题的,好吗?

    军政大事,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他说。

    家长里短,他就是有兴趣听,前提是她也得知道这些才行啊。

    如今她生活的这一亩三分地,却哪里寻家长里短给他解闷子去?

    还不如换朱嬷嬷婆媳来说才有趣呢。

    她总不能给他讲七个葫芦娃大战女蛇精吧?

    结果,不用她脑袋撞破墙地想可以聊的话题,他拿出了她画的那张黄河图注。

    还是货真价实的真迹。

    她头都要炸了。

    图画得好不好另说,单是画这图时,她随口说给两个孩子的许多事,认真考究下来,她就有些说不清啊。

    那些事哄哄小朋友可以,但若被他当面挑刺追究,她如何扛得住?

    “还请三春不吝,给在下解疑释惑。”他含笑,说得极是恭敬。

    ……当他的夫子,她更没勇气。

    可是,如今赶鸭子上架,说得就是她。

    “……先生想知道些什么呢?”

    她终究不情不愿地道。

    “这图——”

    “根据之前的大家诗文自己推敲着瞎画的。”

    “黄河起源——”

    “游记上看来的。”

    “治黄——”

    “先治沙。治沙的根本是治理水土流失。治理水土流失的主要措施是严禁乱砍乱伐,而是要多多植树种草。”

    她干脆利索地一口气说完。

    周秉钧……

    好吧,这位娘子说得滴水不漏,且还旁征博引,解释得有理有据。

    “三春——”

    “大家的诗文不记得出处了,游记忘记名字了,治黄之说是听我家食肆的食客闲聊时记住的。”

    她再一次抢答。

    ……

    周秉钧叹口气,将紧捏手里的画稿夹进身边的书里。

    陶三春登时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怕这位先生带病还这么尽职尽责。

    哦,不是病,是伤。

    ……可也就是病嘛,见个螺丝就想拧的职业病。

    她的吐槽,周秉钧自然不知道。

    但看她这一副如释重负的可怜模样,他实在无法再问下去。

    他若在喋喋不休,估计三月初一的故事,她绝对不会再讲了。

    她一直小心翼翼隐瞒着的,他不敢轻易去揭。

    这娘子实在是像一枚合得死紧的蚌壳。

    除非她自愿展开一条缝隙,不然任你如何用力,她内里蕴含的珍珠华彩,也绝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

    他只能耐心等候。

    等候她自愿展露华彩的那一刻到来。

    这开局的第一个话题,就此无疾而终。

    陶三春都怕了他,想提议一句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傻傻的你问我答,终究也不会得到一个美好的未来。

    ……咦,好耳熟的词儿。

    陶三春眼睛一亮,她想到要聊什么既安全又轻松有趣且不容易冷场的话题了!

    那就是——

    捧他!

    用尽全力的捧他!

    “先生,听元寿说,你七弦琴弹得极好,可称得上是当代大家。”

    她眼睛亮晶晶,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颀长手指,是真的好奇。

    “挥得了大刀,拨得了琴弦,先生果然是文武双全!”

    周秉钧……

    周秉钧只得谦虚一句哪里,顺便淡淡地更正一下:他惯用的武器是丈八铁枪,大刀是韩旭山的拿手兵器。

    陶三春啊一声,为自己的不严谨喃喃道声歉,而后兴致勃勃地追问,这丈八是真实的尺寸,还是就这么命名的呢?

    她只听说过,猛张飞使得好一手丈八长矛。

    “娘子若想看,我让人抬进屋来,我为娘子耍上一段枪法?”他笑道。

    她吓得赶紧摇头,指着他层层包扎着的右肩,话也说不出来。

    这先生不会忘了他的右肩膀如今可是刚受了重伤吧。

    “不过小伤罢了,哪里值得娘子如此挂念?”

    他不当回事地笑一笑。

    而后正色地说起他的丈八长矛到底有多长,有多重,是什么材料所铸,又跟随了他多少年月,伴他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九死一生。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陶三春深吸一口气,喃喃着道:“四海升平,如何能不用心守护。”

    他低首,隐住凤目内熠熠光华,顿了顿,方笑着继续闲聊。

    “咱们不是在说我善琴的事么,怎么却说到我那兵器上去了?”

    “是先生你说歪了的。”

    她倒半杯温水,递他。

    “总这么靠坐着,先生你不累么?要不你躺一会儿歇一歇?”

    他左手接过水,笑着喝了方说道:

    “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说远的从前,单说上年,我躺着,爬着,歇得够久了吧。”

    “谁让先生你总是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哩!”

    她继续捧他,可也真心实意。

    要她说,他除了出生入死保家卫国之外,实在是有些美强惨的体质。

    倒春寒的大雪都过去几天啦?

    京师如今连一点南墙根的残雪也找不到了,偏偏他路过山间关口时,遭遇雪崩。

    “只能说老天爷太喜欢先生了,总给你点这样那样的小惊吓,这也是为了让先生你时刻保持警觉之心,也好长命百岁天保九如嘛!”

    末了,她如此开导他。

    他不由放声畅笑。

    结果自然极乐生悲,扯动了肩窝的伤口,疼得他略皱了眉头。

    哦……西子捧心,也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陶三春哭笑不得,赶忙上前凑近了查看。

    见白布紧裹着的伤处并未渗出血来,她方松口气,告诫他可是消停着些吧。

    周秉钧……

    好吧,娘子说得有理。

    刚刚不是娘子在特意哄他开怀,是他自己又作死了。

    说说笑笑吵吵,这伤痛便逐渐消减,消减,终至消失无踪,感觉不到了。

    漫长的夜,也不再孤寂。

    “等明天,我为三春弹奏一曲‘流水’吧。”

    他眉眼含笑,将闲聊的话题终于扭回了原处。

    “一只手可以弹琴吗?”

    她却根本没听出他言外之意,甚是不解风情地、兴致盎然地追问:

    “这是不是就是‘独奏’的由来?”

    周秉钧……

    好吧,娘子开怀就好。

    可惜。

    等到第二天,他终是没能单手弹《流水》给她听。

    元哥儿从小矮马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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