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欢乐今宵3
喝酒误事。
古人诚不欺我。
陶三春生平第一次喝这异乡的酒，还特地要的果酒。
结果还是翻车了。
一翻翻到无底洞那样深渊的翻车。
她醉眼迷蒙扯到榻上的玉面郎君，不但给了她久违的俗世快乐，还很善解人意的，洁身自好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果然花册子里的玉面郎君……嘴巴都不是用来说话的。
真的很会做说话之外的事。
想起那夜色里隐隐约约的熊背犬腰、骨骼清奇，她忍不住捂脸哀嚎一声。
捂脸的手心带着若有似无的某种味道。
她猛地将手摔下，却又无处安放。
烟花似星子在夜空中绽放如雨之时，她曾仔细欣赏把玩过的昂昂怒目，将她掌心烫如火燎的暧昧，任她如何甩，又如何能轻易甩开？
甩不掉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
前日晚上，她尚能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昨日子夜，他却不顾她沉睡，低低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言道虽未有夫妻之实，但他的清白之身，却已经实实在在交代在了她的手里。
她……
她当时恼羞成怒，想梦中惊坐起，想骂他，想赞他一句唇技精湛，且已年过而立，如何还能将清白之身交代到她的手里……
……可他的的确确交代在了她的手里。
……
她若反驳，却是成了渣渣娘子。
她只能继续沉睡，做缩头乌龟。
只盼酒醒之时，春梦了无痕，一切不过是花册子里的精怪作弄。
天未明，爆竹声已连绵不绝于耳。
她强撑着酒醉后的昏沉迷离，还记得先将那叠子害她一时沉迷、而做了错事的花册子毁尸灭迹，一股脑塞进了火墙的进碳口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犹不解气。
更气得是自己酒醉后鬼迷心窍，竟没拒得了美□□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如今酒醒，她找不到后悔药吃，只能自己催眠自己，遗忘，遗忘，都遗忘。
等天拂晓，她终于晾干了脸上手上的热烫。
在春夏秋冬、岁月静好诸人涌进来，人人喜笑颜开说着拜年的吉祥话时，她已笑呵呵的准备好了一串串的利是，连连道着新年如意。
无有丝毫的异样。
拜年话说完，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
吃罢饺子，刘嫂子和小福也进府来给东家拜年。
而后是接连不断的新年拜贴。
欢欢喜喜，嬉嬉闹闹，忙忙碌碌，只一个眨眼，元哥儿回来了！
装扮得犹如观音座下童子的小人儿，一身金红色的小曳撒，头带银冠，足蹬皮靴，腰间竟携着一柄尺二的绣春刀。
看直了所有人的眼。
陶三春一把抱住儿子，如何也爱怜不够，再不肯松手。
急急问他吃饭了没有，可冷不冷，可累着不成？
元哥儿笑嘻嘻地，说吃过了，不饿。
说一点儿也不冷，反倒是热得很。
说一点儿也不累，他等会儿还要去骑马！
……他司祝做得极好，万人瞩目之下，镇静自若，行若无事，祝词念得流畅清脆，不带丝毫胆怯。
说是今上甚喜，特赐一匹出生刚满三个月的汗血宝马……小马驹，以资嘉奖。
陶三春哑然失笑。
三个月的小马驹，骑什么骑！
圆满完成了任务，就很好了。
她的陶旦旦回来了，她缺了一块儿的心也回来了。
还管啥前尘往事。
新年第一天呢，糟心的事莫再提起。
她要和儿子欢欢乐乐过大年啦！
说是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过大年。
但如何才算是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母子俩却是不好意见统一。
犹记得去年过大年，陶三春第一次带着儿子出门去逛大街，心里忐忑难安，深恐会遭遇什么坏人坏事，一路上母子俩紧紧拉着手，片刻不敢松懈精神。
如今她身边不但是有会武能打的春夏秋冬、岁月静好，甚至元哥儿身边，竟也悄悄随侍着护卫随从。
母子俩反而兴趣缺缺，不想出去玩了。
一个是整夜未曾安眠，如今有儿万事足，已经哈欠连连。
一个则是兴致勃勃，焦急着等待他的小马驹赶紧到来。
于是为娘的对儿子说，咱们先睡上一个饱饱的午觉。
当儿子的却将脑袋摇成了疯狂的拨浪鼓。
他不想也不要睡，他只想赶紧去见到他可爱的、威风凛凛的小马驹。
刚刚还紧紧抱住彼此的母子俩个，顿时相互看不顺眼，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诸人看着母子俩的样子，赶紧笑着给出了解决方案。
娘子尽管放心去午睡。
元哥儿这边，有我们陪着他呢。
绝对不会让他乱跑瞎跑。
陶三春实在有些支撑不住，遂托付春夏秋冬和岁月六人陪元哥儿等他的小马驹，她先去睡一会儿。
临睡前，她不忘请静姑和好姑在厅堂值守，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打扰她的安眠。
一朝将蛇握在手里过，她的确有些怕井绳了。
屋里不用有人随侍的习惯，看来她要改一改了。
毕竟比起轻松自在，她如今觉得自己需要警醒着些了。
因为她还没有达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清心寡欲境界。
我本凡人，贪恋美色，喜欢世俗的快乐，本无可厚非。
但翻车的后果，奢念不该奢念的人，她承受不来。
怀揣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陶三春这个大年初一的午觉，睡得有点席不安枕，并不怎么解乏。
等她被静姑小心翼翼地唤醒，天竟已又暗了下来，到了该晚饭的时辰了。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好姑温声向她禀告:未时，今上给小郎的赏赐便下了来。
除了小宝驹之外，尚有宝刀宝剑。
如今小郎正在府邸西路的演武场和小马驹玩耍呢。
哦，还有元寿小殿下也在，便是他亲自送来的小马驹。
陶三春笑着点头，一边笑着摇头，说喊什么“小郎”，还是喊元哥儿好听，一边穿好衣裳，准备去看看儿子和元寿。
没等她穿好斗篷呢，嘻嘻哈哈的孩子笑声已经传进屋里来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猛地一慌，竟有些不敢跨出寝室的门了。
好在她的陶旦旦救她于危难。
小胖球圆滚滚地滚进来，开口第一句就是：
“妈妈，周先生竟然今天出门了！元寿哥说他去边疆巡防，要到三月了才会回来！
“好可惜啊，要是先生再晚走一天半天，我就能带着我的马跟随着一起去边疆转一转，看看威武雄壮之师了！”
陶三春只听了那一句“出门巡防”，登时长出了一口气。
不用立马面对曾经犯下的过错，总是一个好消息呀！
至于陶旦旦说的他那些异想天开，她就当做一个爆竹，放过听个响儿，就行了。
不必打击他，也不用特意在意。
小孩子嘛，谁不是从我长大了要做什么……我的理想……开始了慢慢长大呢。
只要他不悔，人生的路，总是在行走过程中不断修正方向的。
她要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支撑与支持，做他最坚固牢靠的后盾。
只是，为了让孩子以后的路好走一点，她如今也要认真努力地先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娘子，这是什么？”
吃罢大年初一的晚饭，今晚决定留下来过夜的元寿，看着拿一层白布裹好缝紧的蹴鞠，虚心请教。
“……球球呗！”
元哥儿眨眨眼，明明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却总寻不到这眼熟东西的原本名称。
“这个是什么，咱们先不说。”
瞪一眼儿子，陶三春拿起一只最小的紫檀小楷，沾上极淡的墨汁，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这白色球体上细细勾勒。
先定出球的南北顶点。
从球最中央处横向画上一条直线，将圆球按上下一分为二。
然后在圆球上勾勒出，分布各处的七块形状各异的图形。
寻出最大的一块，她用心勾勒出金鸡报晓的图案。
至此，终笔，她不再画。
元寿元哥儿认真看着她动笔，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任何的动静，生怕打扰到那只纤细的小楷勾画的方向。
很久很久的沉默。
“这里，便是咱们的家国。”
在细细勾勒金鸡报晓的图案时，陶三春眼里已渐渐生了湿意。
“她有高山大川，有平原谷地，有滔滔奔流绵延万里的大江大河，有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深林苍山。”
这里，北有麦浪千里，南有稻禾飘香。
桑梓棉麻，鱼米牛羊。
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华夏。
这是我们的家国，是我们生长的地方。
她育我抚我，哺我爱我。
而我，愿奉献吾之所有，以报母恩。
“从今日始，我将每至初一，为你们讲一个这球上的故事。”
陶三春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拥抱在怀，与他们一起望着书案上尚余了无数空白的白布蹴鞠，声音轻轻。
为家国之崛起而奋斗。
绝不只是停留在口头的一句誓言。
书房之外，琉璃窗下。
一人背墙席地而坐。
衣上尘土没来得及拂去，手中马鞭尚带着冰雪。
麦浪千里，稻禾飘香。
桑梓棉麻，鱼米牛羊。
育我抚我，哺我爱我。
……
我们的家国，我们生长的地方。
愿奉献吾之所有。
……
凤眸熠熠。
他以手抵唇，无声大笑。
他何须要避之？
便是她再如何别扭，避他如蛇蝎。
他也要换她倾心以待。
高山流水，知音知己知心，何等难觅。
而他既已觅得良人，便此生绝无放手之期。
即便以色侍枕席，也是属于他的快乐良宵。
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