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身支离骨1
将厚厚几页信笺塞进信封,陶三春扯儿子过来,给她题写信封。
“妈妈,今天的宴会好玩吗?都有什么好吃的?”
一边写信封,元哥儿一边好奇地问。
“不好玩,啥好吃的也没见着。”
陶三春手支着头,叹口气,颇是失望。
“倒是看了一出勾心斗角的戏。”
只是,这戏,和她在家乡偶尔翻闲书时,那书里的宅斗啊、攻心啊、陷害啊、艳压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是她太高看了这里的女人们,还是闲书里太拔高了攻心战斗的级别?
元哥儿傻呆呆地眨眨眼。
“你这个没心眼的小孩子啊,以后要学的东西,可太多咯。”
他阿娘摸摸他的胖脸蛋,顺便捏一捏。
“真是不敢信啊,你元寿哥才十来岁,就已经到了要说亲的时候了吗?”
“李先生家的小四哥今年十三,已经有了媳妇了啊。”
说起这个,元哥儿比他妈妈还有发言权。
“先成家后立业嘛。不过妈妈,我可不娶媳妇的,我先告诉你。”
“你倒是想娶,也得找得到小娘子肯嫁你啊。”
陶三春再捏一捏这大言不惭的儿子胖脸,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陶旦旦你才几岁,就想这么远了!”
“圣贤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元哥儿抓下妈妈的手,往后躲躲。
“元寿哥告诉我,他爹爹同人说,该给他看看小娘子了,免得到时候寻不到好的。”
陶三春啊一声。
原来不是无风三尺浪。
嘉义夫人难道真的是奉命行事,所以才有这么多的权贵妇人围着她打转吗?
只是,元寿才几岁啊,这远虑,未免虑得太早了点吧?
不过,这事,说到底,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开开心心的。
母子两个笑闹一会儿,夜深人静,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远远的一更梆子声有些缥缈地传进屋来,院子里的白鹅低低嗄了一声。
岁月静好。
而后,天将拂晓,一场突起的大火,从后院烧起,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将陶三春的小宅子化为了灰烬。
家破。
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没人知晓。
这些天来,后院晚上会有几名侍卫驻守,前院也有刘氏母子住进来,所以陶三春一直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可偏偏天将拂晓之时,院子里两只大鹅嘎嘎嘎地突然狂叫。
等陶三春等人从屋里冲出来,熊熊火焰已经蹿上了正屋后脊,浓烟冲天。
天干物燥,秋风正当时。
这火一起,便是无法再救。
幸亏各家各户之间都有空地隔断,一户起火倒不会牵连邻居。
只是这间住了三年的宅子正屋,却是化为了灰烬。
火起得又急又猛,什么也没救出,别的倒不可惜,只是那一屋子元寿送的书,统统化为了乌有。
但是人没事,东西厢房和倒座房也无事,小食肆收拾收拾就能继续营业,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时间顾不得其他。
待火熄灭,左邻右里帮着陶三春,将院子里的狼藉大略收拾了下,反复检查了没有余火复燃的危险,便三三两两的散去。
陶三春一一谢过搭把手的邻居。
今日无论如何也没法子营业,索性将昨日卤好的肉和醒好的面团,都一一当做谢礼分发了出去。
等大门一关,望着狼藉一片、屋塌墙倒的宅子,刘嫂子再也忍不住,跪坐地上捂着嘴低低哭起来。
“哭什么?”
陶三春虽也不好受,但只要人没事,就不算大事。
“这屋子本就老旧窄小,我早想拆了重修。”
她拍拍手上沾的黑灰,对着喂大鹅菜叶子吃的儿子喊一声,让他别光想着玩,赶紧去李先生家上课去。
元哥儿也心大得很。
见自己妈妈一副无事的样子,就很轻松地说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然后,蹦蹦跳跳去李先生家,可惜他的书包也给烧了,就连砚台也不知被压在哪里,只能空手去。
小福不用陶三春吩咐,紧跟着元哥儿出门。
只等他进了李先生家院子,才返回来。
“幸亏我狡兔有三窟。”
从当做厨房的西厢房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毫不起眼的葫芦。
轻轻一晃,里面发出咚咚声响。
陶三春一笑。
“以后还是攒银子藏吧,要是银票,哎呀,可就真的心疼死我了。”
这一年来,托嘉义夫人府当她大树和靠山,她生意兴隆很是攒下了一笔家身。
虽不算多,但重新盖上三间青瓦大屋,还是绰绰有余的。
“娘子倒是想得开,元哥儿也想得开。”
刘嫂子还抹着眼泪,拿棍子在灰土乱砖堆里不死心地扒拉,想找出些值钱的东西来。
“行啦,刘嫂子,你赶紧别翻找了,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找到也用不了了。”
陶三春拧开葫芦盖子,倒出两小块银子来。
递给小福,要他先去买个床铺和铺盖,好能让她和陶旦旦能有个睡觉的地儿。
刘嫂子忙丢了棍子,过来听东家吩咐。
现在就两边厢房能住。
西边是厨房。
东边是杂物间,如今堆满了半屋子的书,原本收拾了一角给刘嫂子母子暂住,如今她和陶旦旦,倒是也要暂时挤进来吗?
她歪头想了想,视线穿过塌成一堆的断壁残垣,望向静悄悄的后院。
后院也是三间正屋,角门如今是出入的门户。
这里住的那一对老夫妻,昨晚收了她给周秉钧的信,便借口去女儿家,宵禁前出了门。
本想着每晚有几名侍从过来住,当晚便没回来。
结果,天拂晓之前,侍从离开,就是这么一个空档,被人寻到了空隙,一把火烧塌了她的屋子。
无意伤人,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罢了。
果然,有些事,还是不能掺和的。
只是,如今她已然掺和了进来,便只能继续下去。
毕竟,她很执轴嘛。
“你说,咱们要是能把后宅子也买下来,重新两处合成一处,该是多好。”
她颠一颠手中的葫芦,自己先泄了气。
“可惜,没银子啊。”
可是就是这么巧。
这话刚说完,不但有人来与她送银子,送后院的房契,还送来了十多名军匠。
不过半天,便把烧塌了的乱石残砖全运了出去。
望着院子里的热火朝天。
陶三春沉思。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吗?
对于送上门来的好,她没推脱。
径自接下了银子房契,先去找了中人。
和中人去找了里正。
又由里正领着在左邻右舍家里拜访一圈。
再大家伙儿一起去了东城府衙。
很快,这一整套京师东城书坊前街的宅子房契,堂堂正正改成了她陶三春的大名。
再也不需像当初,前边宅子那样,即便换成她名字,还得瞒着,因为想得到嘉义夫人府的护佑嘛。
不到半日,陶娘子果然神通广大的传言,便传遍了东城书坊。
只是这传言里,她的名声是好还是坏了许多,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陶三春暂时顾不得这些身外事。
她急匆匆办完了后院子的红契,将一葫芦的家底都交给刘嫂子母子,让他们看着屋子再建,便从李先生家接了元哥儿。
坐上一辆马车直接出了书坊,顺青石大道一路向北,再次进到了那座恢弘的府邸。
襄王率军千里突袭安达拉部,将其主力全歼于猛虎谷,一举瓦解了数十年来对西北边疆劫掠、骚扰不断的异族隐患。
猛虎谷大捷。
至此,西北边疆终将远离战乱,迎来渴盼许久的和平。
这至关重要的一役,举国振奋,必将彪炳史册。
但群情激奋的背后,却是,数千名将士以身殉国,马革裹尸还。
便是周秉钧,也身受重伤,低调而返。
只是,朝堂之上,依然党争不休。
管你是否取得前无古人的赫赫战功。
政敌好不容易抓进手里的小辫子,能狠狠揪紧揍你一拳时,绝不会心软放过。
这次接陶三春来府,是因为户部连连发难。
西北军政司突现大笔亏空,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半点挪用的痕迹。
户部昨日言道,如再查不出西北军政司亏空的真实原因,他们将彻查真个军政司。
首当其冲的,便是正昏迷着被运送进京的一个人。
襄王,周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