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陶娘子钓鱼7
想要抱牢大树抱紧大腿,还能怎样,只能像美人儿先生说得那样,建功立业做表率呗。
做表率的机会就在眼前摆着。
过了两日,周秉钧果然派人送来十几贯铜钱。
来人还是陶三春认识的人。
军政司的总账房,她五百年前的一家子——陶子义。
难道老陶家的人,生来就适合打算盘?
他穿着普通,但身形壮硕,嗓音洪亮,一举一动有着凛凛正气,任谁也能瞧出出身不凡,或许便是军中将士。
嗯,不错哦。
陶三春暗暗点头,知道这是周秉钧等人故意做给有心人看的。
陶子义还特意同她开玩笑,说这十六贯铜钱是他积攒一年的军俸,就拜托陶娘子帮他赚点小钱了。
陶三春一直对这异乡的军俸坚持用铜板发放比较好奇,就借机问了他。
陶子义就告诉她:兵士闲暇时大都喜欢角力斗殴,又都爱搏点小彩头,若以银两发放,只怕一时冲动上头,一夜之间便输得干净。
另外军俸本就不多,普通军士一月也不过三五百文零花钱而已,拿银子发放实在不方便花用。
最后,他还附赠一个朝廷绝密:先皇爱角斗,更爱角斗时压个彩头……
因此军中以铜钱发俸的规矩是先皇定下的……
陶三春听得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后,她又带着小福身背竹篓,照旧在午后顺着那日的路,慢慢的向那家当铺走去。
她一路留心观看,行人匆匆,路边店铺大多人流稀落,生意明眼可见的萧条。
不过也是,就算在市井民间,有哪个普通人会拿着碎银子寻常花用采买?
缺了铜板,要么以物易物,要么节衣缩食少花钱。
昨日她也曾听食客们闲聊,说上月宝泉局尚可正常铸造铜钱,但每每新出一批制钱,未及上市流通便已被有门路的人抢购一空。
可本月以来,宝泉局竟无铜可用,据说已经炉火熄灭,造不出一枚铜钱来了。
另外,昨日朝上,军政司韩旭山与户部侍郎董敏在金殿上唇枪舌剑,到最后几乎动起手来。
为的,乃是九月历来是军政司总理一年粮草收支、查缺补漏之时。
一般到此时,户部应按计划将一年的粮草军饷全部调拨至军政司,以备西北西南每年秋季或有外敌动乱,临时筹措粮草不及。
但今年户部以铜钱紧缺为由,到十月中旬了,竟还在拖延粮草发放。
其他不说,只说西北边疆,外敌安达拉部如今已蠢蠢欲动。
比之食客们的私下议论,这事陶三春清清楚楚,毕竟上月周秉钧伤势还未痊愈,便曾连夜奔赴榆林督战粮草。
两军对峙,战火或许一触即发,户部却还在磨磨蹭蹭,不肯将军中钱粮发放到位。
如韩旭山那火爆性子,摩拳擦掌瞪眼睛挽袖子动手,恐怕是真的。
这事在市井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但金銮宝殿上的事,与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小老百姓有何牵连?
大多数人不过是听那么一嗓子一耳朵打发无聊时光,顶多暗地里赌一赌文武这一回合哪一方比较强势……笑两声罢了。
家国,家国,只关注小家,却不想自己的国家,这样的时代,如何让陶三春愿意真心从此停留?
但,该尽自己所能的时候,还是要竭尽全力来尽一尽的。
毕竟,她如今已处身在了这里,无法离开,她总是盼着这异乡越来越好,也好让她和她的陶旦旦能安稳度日。
一边杂七乱八地乱想,两人脚步飞快,将到街尽头时,陶三春留意观看,果见上次他们前去的当铺斜对过也有一家当铺。
这当铺门脸与原先那家大小一致,牌匾上立新两字甚至醒目。
好奇怪,如此明显醒目的当铺,上次她竟完全视而不见。
她再瞄一眼上次那当铺,门匾上是得利两字。
一个是破旧立新,一个却是得利得意么。
陶三春故意脚步略带迟疑,在两家当铺间顿了顿,最终带着小福去了周先生所说的这家立新当铺。
原本得利当铺的伙计见她与小福背竹篓过来,本是开心。
正欲先打招呼,却见他们脚步一转,进了斜对过对手的立新当铺,不由目瞪口呆,赶忙进去对着收当先生说了此事。
收当先生也吃一惊,他对面这家当铺虽也年头不少,但平日里多收些成色不好的玉器家具。
与他们得利相比起来,立新的东家十分胆小,哪里敢做这铜钱贩卖的买卖?
他从柜台下来,索性走到门口,静静站着等待。
不多时,他见陶三春与她那小仆带着轻松的笑,从立新当铺出来。
妇人的身形走姿,他一看便知,估计竹篓中某物已当了个好价钱。
他不由牙关紧咬,耐着性子待他们走到门前。
他上前一步,笑着打声招呼,“陶娘子,两日不见,可是又来为贵人做事?”
陶三春略转头,见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心底暗笑。
面上却是窘迫,如被抓住把柄一般,她朝着他低头福了福,不欲说话,想快步离开。
一个伙计却上前一拦,将她去路堵住。
阴恻恻地对她笑道:“娘子,我们先生与您打招呼呢,您总得回一句吧?”
“不得无礼,赶紧退下!”
收当先生假意斥责伙计一声,朝着她拱拱手。
山羊胡翘起,他笑道:“今日天闷,看娘子也是一脸的汗,且请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如何?”
陶三春却是皱眉,瞅着那依然拦住去路、五大三粗的伙计,没有言语。
“娘子尽管放心,咱们做的是正当买卖,不会有什么威逼威胁之事,娘子尽管放心来喝茶。”
收当先生还是笑眯眯地。
陶三春便从顺如流,只面色有些难堪,随着这收当先生进了当铺。
又像上次那般被请到后堂,还算殷勤地给送上了一杯温茶。
“娘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但不知今日,娘子可是又来当‘废铜’的?”
收当先生也不寒暄,只问他最想知道的。
“……是。”
陶三春也爽快地回他。
收当先生山羊胡一颤。
“昨日听去小食肆的食客闲聊,言道这边立新当铺也收……也收废铜,虽换得银钱不多,但胜在稳定,自收当以来还从未有过当价变动。”
陶三春见他神色微变,想了想继续说下去。
“我将铜板当到他处,至少回去后这当票可信,也让托付于我的贵人放心,我并未从中赚取任何差价。”
“哎呀,娘子,这话从何来?”
收当先生一拍大腿,很是无奈地解释一二。
“那日我只是不忍见娘子一人孤身养家,太过辛苦,所以才好心帮娘子想了一个法子,本是想让娘子少费些力气多赚些银钱罢了。”
他颇是敬佩地望着她,正色道:
“但如今我算是真的看清娘子为人,不愧是能打赢官爷夺子案的娘子!既如此,我也可应承娘子,以后娘子来当废铜,本当铺只按一银十钱结算,此价再无更改,如何?”
“多谢先生好意。”
陶三春略难为情地放下手中茶,小声道:
“只是今日我去这家立新当铺出当,乃是一两十五钱。”
“这不可能!”
收当先生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瞪着陶三春。
“娘子此话可是真?这京城中。根本没有比我这里还要高的出当价!”
陶三春不言语,只从袖中掏出今日的当票,平静地拿给他自己去看。
收当先生有些急地接过当票,仔细验查,果见这当票上写得很是清楚:破铜六斤四两,死当。
银钱,的确是一两十五钱。
他手一颤,几乎捏不住这轻飘飘的当票。
心念急转,他立刻对着陶三春道:
“娘子,近日铜价是有些反复,你看市面上都在相传宝泉局缺铜,铸炉已停火减产。有求便有市,这铜价必然上涨。不瞒娘子,我们明日也将再提当价,乃是一两二十钱。”
陶三春面上神色比他还要惊上三分,不敢置信。
“银价如此之高,岂、岂不是……亏了?”
“所以说,不论何物,价格都乃是随行就市,哪里有一成不变的当价?”
收当先生摇摇头,将几乎捏出印子的当票还她。
“娘子侠肝义胆,能忠人之托,实在是值得某佩服!只娘子如今也是贵人,怎可一直劳动贵足,回回亲来?若以后还有贵人托娘子出当,娘子可令小仆到某这里吩咐一声,某自会派人前去娘子家中收当,如何?”
陶三春不置可否地将当票细细折起塞回袖袋。
“多谢先生如此盛情,只是我不过认识一两位军士而已,哪里还有那许多铜钱需要出当?”
“哎,娘子太看不起您自己啦。”
收当先生一捋山羊胡,一脸的高深莫测。
“如今他人能收到一贯铜板也是要费好大力气,可娘子您看看您自己,只在家中坐,便有人捧着一竹篓一竹篓的钱财上门。”
猛地发觉自己这话似有歧义,他忙咳嗽一声,拱手。
“如今世道,找上门去请娘子帮忙的贵人却络绎不绝,这岂不是说,娘子乃是许多贵人心中的仁心菩萨?”
“先生,您实在是言过其实,陶三春实在慌恐。”
陶三春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不显。
“那便如此说定了,某派伙计去娘子食肆,每日买些饼吃,如果娘子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告知我那伙计,我们自会上门收当……娘子且放心,咱们给娘子的当银,绝对是最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