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从锦屏的屋子出来,我拉着一安回席。
途经细竹甬路时,一安被一只蝴蝶吸引,挣脱了我的手兀自跑着跳着追蝴蝶去了。
我仔细瞧了那只蝶,跟一安的小手一样大,洁白的翅膀上点缀着红色和灰黑色斑点,姿态优雅,飞的缓慢。
我曾在书上见到过这种蝶,是北境独有的绢蝶。
锦屏当真有心,从遥远的奚国带来这么一只绢蝶,只为一安一时欢喜。可她也真大胆,万一被萧麒瞧见,岂不是要暴露行踪。
我上前拉回一安,“好了,世间美好的东西不是非要扑棱到手才可,别惊扰了它。我们快回席看你最爱的杂耍吧。”
回席,这边好像发生过什么事。院子里的人跪了一地,台上的杂耍班子被悉数扣住,地上还躺了一个,一剑封喉而亡。
蟹师兄半边脸到脖子跟被烧的焦黑。
一平在一旁哇哇哭。
我急忙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乔夫人:“杂耍团里混进了个刺客,将一铁盆的高温焦油沥青泼向皇上和小皇子,幸好一旁你蟹师兄及时扑上去护住了小皇子。皇上他,怕是右肩也伤到了。”
我朝萧麒望过去,右边肩上果然焦了一片。
我心下大乱。
谋杀萧麒和一平,除了顿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可她不是说要与我合作吗?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谢香。
蟹师兄忽然倒地,耳鼻口皆有血流出。
廖林生上前检查,“糟了,沥青里有毒!”
宋老太傅脸色大变:“皇上!皇上也受伤了!快,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现场乱成一片,我将萧麒扶进里屋。
廖林生拿过来一把剪刀,我剪开萧麒的衣裳,沥青和衣服碎片黏在血肉里,黑乎乎一片,触目惊心。
我的心很乱。
但我能确定的想法是,绝不能让萧麒就这么死了。如果他死了,萧楠必将顺理成章继位,那大梁天下便会落入顿珠手里。
绝不可以。
我绝不能让北狄势力染指大梁。
萧麒:“去拿酒来,越烈越好。”
廖林生拿来一壶酒,我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浸上烈酒为萧麒擦拭伤口。
一定很疼。
他一手握着椅把手一手捏着桌角,手背上青筋暴露,但脸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忍不住道:“疼就喊出来,不丢人。”
萧麒:“先忍忍,一会忍不住了朕再喊。”
擦洗完伤口后,萧麒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我,“把焦肉剜出来。”
“啊?我吗?”
萧麒望着我微微一笑:“不敢啊?”
“不是不敢,是我手下没分寸。要不还是等太医吧。”
“等不及了,一刻钟内,毒要是不清,朕就没命了。朕相信你,动手吧。”
我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刀子。
但我还是哆哆嗦嗦下不了手。
萧麒:“削过梨吗?”
我摇头,“没有。我吃梨都是壁玉紫砚削好了的。”
“那你总见过吧。你就当朕是一颗梨,把烂掉的部分削掉就可以了。”
他说的可真轻松。
我要削的是人肉,不是梨子!
萧麒:“你要是再不动手,朕真的就要中毒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下默念“削梨而已、削梨而已。”
我开始动刀剜焦肉,萧麒的肩抖了一下,额头开始冒虚汗,眉头紧皱。但始终未吭一声。
大概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萧麒开口道:“你说,是谁要杀朕。”
“这我哪知道。反正不是我。”
萧麒忽然笑了一下,“如果那人不是连一平一起泼,朕还真以为是你。”
“为什么怀疑我?”
“是你要来的太傅府,你最有可能谋划此事。”
“我没有!”
萧麒忽然道:“你说,会不会是宋锦屏回来了。”
我手抖了一下。
“怎么可能,她已经被你驱逐出境,怎么可能回来。就算她回来了,一平可是她亲儿子,她疯了吗,泼她亲儿子毒。”
萧麒似漫不经心:“也是。”
我怕萧麒顺着锦屏去猜想,开口转移萧麒思绪:“你的仇人又不止锦屏一个,怎么只怀疑她。”
“朕的仇人虽多,但胆子大到敢谋杀朕的,不多。”
“你是不是忘了,你亲儿子他妈,谢香。跟锦屏一样,也是夺子之仇。而且,你要是死了,她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继位了。”
萧麒闷哼了一声:“多亏你提醒。我倒是忘了,还有她。”
终于剜掉表层皮肉。
我放下刀子松了口气,全身紧绷的僵硬一时间垮了下来,感觉筋疲力尽。
萧麒:“再用酒清洗一遍。”
“你可能会疼晕过去的。”
“放心,疼痛只会让朕更清醒。”
我再用酒擦洗他伤口,他至始至终未吭一声。尽管疼的全身都止不住颤抖。
这叫我想起舅父在世时喜欢的一句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蟹师兄比萧麒伤的重得多。半边脸和脖子都毁了容了。但好歹抢了性命回来。
我心下愧疚不已,托廖林生好生照顾。
日暮时,杂耍团的人被押往刑部交给于光正审问。我和萧麒回宫。
萧麒以病重为由,要我留在三省殿照顾。
他吃了很多要药,不到半个时辰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顿珠来看望萧麒。
我命范更守着萧麒,出来见顿珠。
我冷冷望着顿珠:“皇后娘娘,皇上已经睡了。不如明日一早再来吧。”
顿珠:“借一步说话。”
我出了三省殿,和顿珠在月下红廊上慢走。
顿珠主动承认:“是我撺掇谢香下的手。”
我盯着顿珠怒道:“原来说要与我合作是骗我的,你要合作的,还是谢香!”
顿珠:“我没骗你。只不过,你非上选,是备选。你站住北狄的立场想一想,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有仇怨的一方,还是曾有过合作的一方。”
我冷笑,“若非谋杀萧麒难度太大,恐怕我连备选都没有资格吧。”
“我知道,凭我的能力,谋杀萧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必须要试一试。如今,第一计划已经失败。我和父王,也只能选择与你合作了。”
这个涅荣,好一招两手准备,果真是老奸巨猾。
顿珠又道:“其实我完全可以在失败之后再找你谈合作的,我之所以提前跟你讲,是向你表达诚意和决心。你看到了,萧麒我是一定要杀的。这几年,他从未碰过我,防我如同防贼,北狄危困,他也坐视不理。只怕若有朝一日北狄真的亡国了,我这个后位也是保不住的了。所以,我必须为自己,也为北狄,谋后路。林梦梵,如果这大梁天下我必须要与人共享,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她做梦。
大梁是大梁人的天下,岂可由北狄人共享。
“这事,萧麒一定会追查到底的,你打算如何收场?”
顿珠:“不用我收场。刑部很快会查到谢香,谢香会抗下所有罪的。”
涅荣和顿珠的第一计划果真是绝好的计谋。
事情若成了,顿珠可以辅佐萧楠上位,发兵助北狄解困,左右大梁朝政。不成,也有谢香背锅。为了萧楠,谢香绝不会供出顿珠的。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且没有任何风险。
“今日一败,我想,我父王很快会来京与你盟约的。”
我冷道:“你今日差点杀了一平,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吗。”
顿珠:“你信不信我们,这不要紧。你只要想好,你想不想让萧一平上位。若想,你就只能选择与我们合作。因为我扶持萧一平上位的可能性比萧麒扶持他上位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不是吗。”
我沉默了一会。
“请你转告你父王,我给他七天时间,七日后,他要是不出现,我就再也不会见他了。还有,你们若再敢打一平的主意,我一定不惜任何代价,叫你后位不保。”
回了三省殿,范更正找我。
“皇上醒了,喊着要找您。”
我到萧麒床前,他半梦半醒半眯着眼,有些焦急的样子。
“找我做什么?”
萧麒:“你去哪了。”
“顿珠来看你,我给打发走了。”
萧麒:“再来人让范更打发就好。你坐下,哪都别去。”
我依言坐下,与他大眼瞪小眼。
萧麒忽然道:“你到床上来。”
我连连摇头:“我不困。”
“即便不困,躺着不比坐着舒服。”
“我喜欢坐着。”
“可朕记得,以前在景安王府时,你时常在那颗老槐树下的竹椅上躺着。”
…
我愿意躺老槐树下不代表我愿意躺他身边。
“你怕什么,朕这个样子,又做不了什么。夜还长,难道你要干坐一夜。上来。”
我没动。
萧麒起身要拉我。
“你别动手,我自己上去还不行吗。”
我爬上床,靠墙躺下。
枕头底下有什么东西,我掀开枕头,下面是一块鹅蛋大小的黄绿色夜明珠,散着淡淡荧光。
夜明珠我见过,但这么大,成色这么好的夜明珠,我还是头一回见。
“朕夜里眼神不好,那是陶太后当年特意命人到南海寻的萤石,朕长年放在枕边。你若喜欢,送给你。”
我放下夜明珠,“我眼睛很好,不需要。”
萧麒:“真好啊。”
“好什么?”
“朕又能跟你躺在一张床上,真好。”
我没接话,萧麒自顾道:“你不想朕死,对不对。”
“我当然不想你死,你死了,你亲儿子萧楠上位,那我跟一平一安就惨了。”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叫顿珠掌控大梁。
萧麒:“除此之外呢,你就没有点舍不得朕死?”
我烦他跟我儿女情长。
“没有。你别忘了我们是有血仇的,我不动手害你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我们的血仇,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我脱口而出:“那么容易两清,还叫血仇吗。”
萧麒微微叹息,“清不了就清不了吧。把朕永远记在心里,不管是爱还是仇,总归是在你心里。反正你也杀不了朕。”
“你就那么笃信我不会杀你?”
“你自己不是说了,我若死了,我亲儿子萧楠继位,你们母子三人就惨了。”
我无话可说。
这厮老谋深算,恐怕当初把一平一安给我时就谋划好了如今局面,叫我奈何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