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堕落的夜好冷
我听了眼前一黑,差点朝后一头栽倒。小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来,问她住哪儿,百合摇头恨恨地说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杨错。我顿时觉得血直往头上涌,转头没好气地说:“记个屁啊,他找情人怎么着,你能抓了他判了刑啊?!”小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你丫这是激动个鸟啊?”
我渐渐平息下来,心想这事来得太突然,不一定就是真的。又问百合短消息上打的是什么留言,还说你给我好好想想,别胡乱栽赃。百合气得几乎发抖,说:“我有病啊,自己给自己脑袋上扣屎,我没把握我能这么说吗我?!”我一咬牙,伸手把小曹的车钥匙抄起来,说:“你们等着,我把杨错给你们找回来。”百合愣了愣,在身后大喊韩笑:“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驾着车飞快地行驶在无比寂静的三环路上,心乱如麻。两旁的栏杆和稀少的车辆从身边呼啸着一闪而过,立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在追逐,又像是在奔逃。我目光呆滞地望着街边闪烁的点点灯光,心里在不着边际地想,这事情就算是真的,我又能如何,我又能怎样?
我把车锁好,步履艰难地走上丁莹家的楼梯。一个台阶就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每上一步,心里就增加一份负担,说不清楚是担心见面时的尴尬,还是在嘲笑生活和自己开的玩笑,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杨错有个类似于手足衣履的理论,认为友情是人在冷漠世界里赖以生存的空气,是无法离开的必需品,爱情则是寂寞之旅中点缀心情的小花,是奢侈品。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说原则分明的高小三,而对于见了女人就不眨眼的杨错,我对他的这番话一直保持怀疑。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现在是个在家乡种地的农民,杨错和高小三,这两个同甘共苦的兄弟,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对我?会像毕业典礼上那样的信誓旦旦,还是会一脚把我使劲地踢开?如果杨错和高小三现在一文不值,甚至是在温饱线上苦苦地挣扎,我又会怎么样对待他们?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门终于被敲开了,里面传来丁莹熟悉的声音:“谁呀?”我几乎忍不住就想一头闯进去看个究竟,心里却猛跳如鼓,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我在担心什么?又是在期盼着什么?但在她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发誓当时自己还是希望不要看见杨错。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不要看见他。
丁莹见了我大吃一惊,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韩笑?!”我什么都不说就往里走,她也不阻拦,只是在我走过她身旁轻轻地说:“不用进去了,杨错在这儿。”我浑身像是被闪电击中,猛地一震,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丁莹也不说话,抬头同样看着我,眼神坚毅而又平静。
我的喉咙象被人用手紧紧掐住,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轻轻地说进去吧。我胸口象堵了一把棉花,嘶哑着嗓子说:“我只问一句,他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丁莹想了想,半天才说:“你觉得这个重要吗?”我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希望她说出点什么,又不希望她说出什么来,一时间戳在当地,呆呆地望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想转身就走,腿上却被灌满了铅,一动也动不了。刹那间我心如死灰,记忆像电影胶片一样地从眼前飞过:大学二年级,我和高小三为了他的公主,带着杨错去找另一个男生的茬,没到体育系宿舍门口就被人打得满脸开花,杨错在校门口的小酒馆里摸着我挂了彩的脑袋大放悲声;还是那个男的,第二天被我和高小三堵到录象厅里揍个半死,差点被学校开除;刚刚找到工作的杨错在一个周末带我去一家洗浴中心消遣,为了一个被我看上的小姐和别的一伙人发起争执,抄起酒瓶子就扎了过去;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们从派出所出来时杨错面色凝重地对我说:“兄弟,这下哥哥不欠你的了。”
我痛苦地想象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被我最好的兄弟压在身上娇喘连连,上面的杨错不知道是不是在搂向她的一刹那也会想起我,想起这个最好的朋友?他总是不肯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不知道这一次,他又怎么样来偿还?
我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个令我无比尴尬的门,又是怎样狼狈地钻进了汽车。在把车在三环路上开得几乎飞了起来,经过一个立交桥时甚至让我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这个让我伤心的夜晚,凭什么以这样的一个方式来临?我苦苦地问着自己,心里象被洒进了一把粗糙的沙子,刮得生疼生疼。
夜已经很深,街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发廊,已经全都亮起了暧昧的粉红色灯光,展现着这个繁华的都市中华丽表面下的阴暗。有稍微大胆点的姑娘,勇敢地站到了路边上,向过往的男人和车辆发起进攻,不屈不挠,周而复始。
我看着她们站在冷风萧瑟里的影子,心里一阵难过。我们没有理由去歧视这个特殊的群体,她们是在用自己的勤劳和青春付着昂贵的代价,用来换取家乡中没钱上学的弟弟妹妹;她们是在用不知道回报的纯朴迎合着这个世界里无所不在的欲望,任劳任苦而毫无怨言。而那些甩下几张臭钱的男人,却在用不屑的眼光中毫不吝啬地讥笑着她们;相比较起来,谁更值得我们去尊重?谁又应该让我们去鄙视?
无边的夜色越来越暗,周边一片寂静。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在几乎凝固的空间中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声线,我低头看了看号码,上面正显示着杨错的手机。我苦笑着使劲摁掉,后来就索性关了机。拐弯处一个没留神,猛地一踩刹车,脑袋被重重地撞在了左面的玻璃上,我再也忍耐不住,任由泪水夺眶而出。
天色越来越阴沉起来,蓄谋已久的雨水终于倾巢而出,酣畅淋漓。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冰雹,砸的车身劈啪做响。我象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两眼呆滞的看看窗外,然后再看看自己,大脑竟是一片空白,远不如平常的灵动。我他妈真的是太累了,我想。路面上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周围的星点车辆都打开了灯,灯光被冰雹和雨水抽打的支离破碎,一派凄迷。
左边的雨刷可能被冰雹塞住了,我的眼前立刻一片模糊。赶紧把车驶出主路,打开双灯停靠在路边。害怕现在出去整雨刷会被冰雹砸傻,我木然地拧开了收音机听着歌,我慢慢颤抖着双手点燃一支烟,摇下一点玻璃,冰凉的雨丝飘拂到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清新感觉。烟头一明一灭,仿佛大海上在暴雨中坚持的灯塔,可它又能坚持多久?
雨渐渐小了下来。我正要发动汽车,有几个人忽然贴了上来,其中的一个站在车前,脸色被车灯打得异常狰狞。我皱皱眉头心想不好,这回遇上打劫的了。几个人疯狂的敲门,我咬着牙不开,一边掏出手机来给小曹打电话。
小曹在电话里大骂:“我操,这帮孙子真是疯了,连他妈警车都敢抢,”临完还告诫我一定要小心,敢劫警车绝对是不要命的人。我挂了电话慢慢地闭上双眼,心里琢磨这是老天要绝我啊,今天遇上亡命徒了。
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林艺,那个在家里苦苦等待我的姑娘,我最最亲爱的妻子,现在是不是也会有一种预兆,能不能想起现在的我来?我三更半夜留着她一个人孤独地焦急等待,自己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搅得心神不宁!
我在心里默默地酝酿着爆发的力量,米兰和陈小南的面孔也在片刻翩翩而临。她们无不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瞳孔里满是关切和担心。假如我就这样离去,温柔的林艺,柔弱的米兰和执着的陈小南,又是哪个才能真正地为我在心底落泪?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自己,几乎把牙齿咬碎。几个人还在疯子般地砸车,从模糊的雨中我甚至看见有一个人正在抱着一块石头走过来,准备砸车的玻璃。我从钱包里抽出林艺的照片来,放在嘴上深深地印上一吻,心里大喊:“亲爱的,让我们来世再见吧!”随手抄起车座下的一个铁扳手,一咬牙打开了车门。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林艺疯子一般地坐在床边,披头散发地抽泣,百合在一边也肿着眼睛哭,不知道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杨错眉头紧皱,在地上踱来踱去,不时地掏出手机来打电话。高小三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似乎在央求着大夫什么。我突然猛地涌过一阵感动,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林艺见我醒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抱着我的脑袋大喊“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两只美丽的大眼睛里点点滴落,打湿了我的脸,也打湿了我的心。杨错咬着嘴唇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愧疚。我艰难地笑笑,说:“没事儿,你们告诉我吧,少了哪样了。”百合一脸内疚地安慰我,说:“你瞎想什么呢,什么都没少。”
那是几个从河北越狱出来的杀人犯,半夜稀里糊涂地爬上一辆货车,却没想到方向大错,一路把他们拉到了北京。几个人无计可施,准备抢部车弄点钱再次逃亡,却意外地瞄准了一辆警车。
小曹和他的同伴那天赶到的时候我被一个家伙用匕首往肚子上狠狠地扎了一刀,已经躺在了雨水里。几个歹徒见警察一来,拔腿就跑,当场被开枪打死两个,活捉了一个,还有一个被我拿铁扳手朝脑袋上招呼了一下子,也瘫在地上不知死活。
我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天。那一刀扎到了脾脏,当晚就动了手术。林艺随后赶到医院,还没缓过神来就一头载倒晕了过去。百合被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众人,暗地里伸手把杨错的胳膊拧得黑紫一片。
刚动完手术的我精神十分萎靡,说了几句话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白天热闹的病房只剩下林艺一个人,显得空荡无比。我艰难地睁开眼,在黑色的夜中看见林艺头发凌乱地歪在床上,神色憔悴。我的心一阵酸痛,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心想亲爱的,这辈子除了爹娘,就只有你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