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家祭礼
一滴泪水莫名地从淑妃脸上流下来，多年的夫妻恩情，在这皇家，难道还比不上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么？
凉王也是心中感慨莫名，于他而言，曾经的皇上对莫家，同样是狠辣无情。
凉王收敛了脸上的情绪，继续说道：“后来，在吴家和皇亲贵胄的逼迫之下，袁家的下场，娘娘是亲眼所见的，而我莫家也同样不能独善其身。当年海叔拼死才保得我一条性命，海叔脸上的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我和海叔在逃命的路上遇到了我师傅林道辅，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当我再回到莫家的时候，除了看到了家人的尸体外，还看到了五皇子的，我猜，五皇子应该是被人趁乱谋害的，当时，皇上还下旨全城寻找五皇子，而我也恰巧利用这个机会，顶替了五皇子的位置。”
淑妃沉默了良久，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五皇子是被皇后毒杀的？还有，陛下就算再糊涂，也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你虽然与五皇子年龄相仿，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他？”
凉王长叹了口气，说道：“娘娘，当时灭我莫家满门的你可知道是谁么？”
淑妃摇了摇头，凉王继续说道：“当朝大司马，齐远道。”
淑妃立时站了起来，说道：“皇后的哥哥？”
凉王点了点头，说道：“正是。皇后膝下无子，正是因为曾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才能久居皇后之位，大皇子生母死后，就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十年前，后宫之中，您的地位就同如今的良妃娘娘无异，大皇子也远不及五皇子受皇上宠爱。袁家和莫家相继覆灭，这么好的机会，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皇后放过五皇子。”
淑妃愕然，想来此事，是她想不到的。
“当然，我猜，皇上当时应该并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您和五皇子，因此才先下令诛灭袁家和莫家，随后才想起了五皇子尚在莫家府中。也不知道皇上当初究竟算是一时心软还是故意为之，总之，他让齐远道灭莫家满门是事实，没有下令处置五皇子也是事实。”凉王接着说道，却让淑妃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淑妃满目颓然地坐了下来，脸上毫无颜色，分不清悲喜，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你又是如何顶替五皇子的？”
凉王继续说道：“家师林道辅，江湖人称鬼医圣手，再加上五皇子和我还都是孩子，易容换面并非难事。”
淑妃再没说其他的话了，她其实早就知道凉王并非她的儿子，只是这些年来，从没有听过这些真相，也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心如死灰。
她以为她早就做好了面对真相的准备，只是直至此刻，她方才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也不是轻易能够提及的。
良久，凉王对着淑妃一拜再次开口说道：“母妃，你我虽不是亲母子，这五年来，我们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如今，我们皆是这世间独行的孤魂野鬼，无论到何时，儿臣始终是您的儿臣，从不曾改变。”
两行泪珠缓缓从淑妃的脸上滑过，这十年来，这个始终唤她母妃的孩子，又何曾负过她呢？她又想起了凉王离开凉城时对她说的那句话：“母妃应该知道，对于母妃来说，儿臣是这世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了。”是啊，这世上，除了眼前这人，还有谁能够值得她信任呢？
十年前，她和皇上大吵一架后，皇上便赶她去了凉州。
如今再次回来，除了她之外，袁家早已是冢中枯骨。
五年前，当凉王到凉州的时候，她第一眼就认出，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开始联系袁家曾经的势力，一开始只是想调查五皇子的下落，到后来，她绝望了，除了眼前的凉王之外，再没有任何关于五皇子的消息。于是她决定开始复仇，不论她的孩子是生是死，不论曾经袁家因何覆灭，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有那个威名赫赫的吴家，都绝不是无辜之人，此来京城，她正是为了复仇而来。
可是以她的力量，即便是谋划了十年之久，要想完成复仇的计划，谈何容易，偏偏还是眼前的这个凉王，让她能够回到京城，灭掉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吴家。
淑妃笑了，擦去脸上的泪痕，说道：“好啦，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过一阵子你和小茹就要成婚了，母妃也替你们高兴。昔日里，我袁家旧故大多是周家门生，等周家宗祠修建完了，母妃随你们一同去祭拜。对了，今日我跟陛下说，若萱有了你的孩子，陛下这才肯放人，到时候一起把若萱纳进来吧，生孩子的事儿，我是帮不上你们了，不过你们也得抓点紧了，不然到了日子没有孩子，你们自己想办法收场吧。”
这回轮到凉王不知所措了，淑妃这想的是什么损招？十个月以后让他上哪弄个孩子出来？
“母妃，您这……”
不等凉王说完，淑妃就开口说道：“我也累了，我去看看房间收拾好了没有，你们也都早些睡吧。”说完，淑妃起身就走了。
凉王却是欲哭无泪了，转身看看秦若萱，秦若萱在一旁无辜地吐了吐舌头，凉王又转头看向宇文茹，只见宇文茹两眼怨毒地瞪着他，凉王暗自叫苦，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一个月后，周家宗祠修建完毕，凉王带着淑妃和宇文茹还有一众周家故旧前来祭拜，原本皇上也打算前来祭拜的，只是这些日子实在是让后宫搅得不得安生，因而也就提不起兴致来周家宗祠祭拜了。
但这依旧影响不了祭拜周家宗祠的浩大声势，只见淑妃列于首位，凉王和宇文茹在淑妃身后分居两侧，周家旧日门生来了有上百人之多，皆列于其后，后面还跟着不少闻讯而来的文人士子，浩浩荡荡的祭拜队伍绵延排出了数里之外。
淑妃心中感慨，周家是幸运的，尽管周家覆灭了，但这世间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周家，那个敢为天下先的周家。
而这，就是属于周家的传承。
可又有几人记得袁家呢？那个敢为天下人变法的袁家，那个将鲜血撒在了灰暗史书上的袁家，对于太多太多人而言，他们只能被当成是叛逆之徒。
终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谁能算的上是赢家呢？
“跪！”
“拜！”
“再拜！”
……
兄长，今日，我儿能再建周家宗祠，他日，我儿必将重塑袁家宗庙。
淑妃在心中暗暗想着，看着在祠堂前读着周家诰文的凉王，她突然笃定，这便是她的儿子，是上天给她的第二个儿子。
祭礼直到午后方才结束，面对着祠堂前琳琅满目的牌位，凉王却是久久不能释怀，他自从读完诰文，就一直对着这些牌位一动不动地站着。
淑妃送走了周家的旧日门生，走到凉王身边来，问道：“想什么呢？”
凉王目光不转，缓缓答道：“母妃，儿臣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些人想要为天下先？为何他们无惧生死也要为天下开辟出一条道路？儿臣不懂，要是当年父亲没有选择变法，会不会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淑妃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良久方才说道：“那你觉得你父亲做错了么？”
凉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儿臣不知道，但儿臣觉得他们的做法很愚蠢。”
淑妃好奇道：“哦？为什么？”
凉王缓缓开口道：“父亲虽自幼与皇上相伴，但莫家并非是什么豪门望族，能官至刑部尚书已经是极为不易了，但在这偌大的朝廷里，刑部尚书不过是一叶扁舟，又如何能够左右这天下的形势？莫说是当时有吴家在，即便是吴家不在了，想以一己之力拨动天下的局势，谈何容易啊。这些年来，我时常思忖，要想变法，就非得变得从头到脚，从头，到脚，头未动，又如何让脚去改变方向呢？因而我杀太子，贬大皇子，灭吴家，流放岐王，这腐败到不堪的头，若是不动，变法如何能成？”
淑妃满眼惊异，凉王尚不到而立之年，竟能说出如此见地，更可怕的是，他正是如此在做的。淑妃有些欣慰地笑了，说道：“我明白了，起初我还以为你借我儿的身份来到京城，是为了复仇的，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你是来完成你父亲当年的未完之事的。”
凉王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说道：“没办法啊，父亲临终前交代过，莫要为他报仇。如今，我以另一种方式替父亲处置了这些当年置他于死地的人，当不算是违背他的遗愿了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太过心狠手辣了些。”
淑妃也沉默片刻，方才说道：“不会的，我相信，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你的。”
凉王点了点头，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