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撑腰
有往外走的就有往里走的,京城方向派遣出来去徐州治疗时疫的大夫大包小包的都在急匆匆往徐州赶,有踽踽独行的,有军队护卫的,还有不少穿着锦袍的,看样子像是皇城内的太医乌泱乌泱的一大堆,该说不说,不说和李二比如何,单就皇帝把御医院里所有的御医都赶去救治时疫这架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百多名的御医浩浩荡荡的!
路上也曾碰到过过往的商队,据说不只是徐州,冀州兖州两地也起了时疫,不仅如此情况还在不断的恶化,正在朝京都漫延,灾情碰上时疫雪上加霜,唯一让人欣慰的是粮食已经筹备完毕,三州臣民都不用担心吃食问题了,大批的军队与宁家队伍背道而驰,星夜赶向三州的方向。
宁家的队伍从徐州走向京城,时间约莫用了一个月,从晚春走到了初夏,本应是浇田灌溉的大好时节,地里却只有灼灼日光,连个人影都没有,大片良田已经种下了庄稼苗苗,却没有人去浇水、除草。
明天就能进京都了,阙宁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军队奔驰而去,而且一个月以来所经过的县镇都开始戒严,唯恐染上了外乡人带来的时疫,她觉得宁家在这个节骨眼上迁至京城恐怕不会顺遂。
附近乡镇已经不接待外来客,驿馆也已经被赶往京城的人占满了,宁家诸人只能在驿馆不远处一条小河边上露营了,靠河露营的不止宁家一家,天下不太平,百姓们只能迁离故土,宁家虽不是百姓,却比百姓更加惜命,当今天下哪里最安稳宁静?答案就只有都城了,皇帝最怕死,有皇帝的地方就是安定的。
队伍里所有人的精气神都被这一个月的路程折磨没了,宁慕韶虽然全程都坐在马车里,但整天晃晃悠悠的她也一样受不了,被颠的够呛,饶是阙宁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做饭给她补身体,脸色依旧很差。
明日就能进京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哪怕风尘仆仆也都洋溢着一股子喜悦,阙宁邀请宁慕韶出去散散步当做舒缓筋骨,两个人沿着小河向下游缓行。
晚风吹过带起一阵清凉,阙宁转头看了宁慕韶一眼,发现她额头上依旧是汗津津的,身上裹了厚厚的锦衣,整个人都被捂的严严实实,手指甲都没漏出来一块,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宽宽大大的袖口垂到了大腿的位置。
脸还被纱巾挡了一半去,这一身打扮,没中暑阙宁都觉得她身体素质好极了,蹙了蹙眉头,她环视周边一圈,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径直伸手就将她脸上的纱巾扯了下来,惹起宁慕韶一声惊呼。
“这四周没人,便将这纱巾摘了吧,以后也别戴了,马上进入盛夏怪热的,这样下去会中暑的!”
宁慕韶的纱巾被摘掉,脸上确实凉快了不少,她很贪恋这股凉意,手下却还是去抢阙宁手里的纱巾,嘴里言不由衷的道:
“不行啊,这于礼不合的,你快些还来,现下四周无人,戴上还来得及!”
这样的情景,在这一个月的路途上总要上演几次的,每次阙宁都败给了宁慕韶的嗔怒,但这次她瞅着宁慕韶额头上的汗珠,手下一扬,直接把纱巾扔进了河里,纱巾迅速被水流卷走。
“你!”宁慕韶有些恼怒,瞪了一眼始作俑者,提起裙摆就要去追,刚转身就被阙宁拽住手腕拉了回来。
“莫要去追了,你追不上的,往后再出门就不要带纱巾了,就这样出门就好了,你这么美,这么好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捂着!像我一样轻轻松松自自在在的,少受些苦罢!”
阙宁力气很大,宁慕韶挣脱未果只好放弃,羞恼的同她小声争辩:
“我怎能与你相比?你以男子身份于这世间行走,自然洒脱随心一些,毕竟这世间对男子是最为宽容的,我虽在名义上已经成亲了,但礼法不可废!女子抛头露面乃是大忌!”
阙宁挑了挑眉,反问她:“礼法不可废?那这礼法我就是不守,能如何?”
宁慕韶被她这句话问的愣住了,下意识道:“礼法大过天,怎可轻言不守?”
“这话也只是人说出来的,这礼法是废是立关天何事,天压根儿就不知你是谁,说这话的人也只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罢了!”
阙宁松开宁慕韶的手腕,从怀里掏出来一方锦帕,蹲下身在河水里浸湿,然后递给宁慕韶示意她擦一擦脸,含笑望着她。
“我与你已经成亲月余,虽是女子之身,但也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该我负的责任我会担起来,该你享受的权利,你也不能放过,我这人与常人不同,从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法礼节,你尽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我虽是表面夫妻,但只要一日未曾和离,我就一直会站在你身后为你撑腰!”
宁慕韶被阙宁这轻狂的话震的有点回不过神,愣愣的接过帕子擦着自己脸上的汗水,凉意顺着脸颊涌进了心里,被闷热禁锢的思绪活络开来,转而又噗嗤的笑了,前面的话很是气概,但最后一句话活像是在哄孩子的长辈一般。
“权利?我能有何权利?”
“任何权利,只要你想做的,都可以做,不戴面纱,随时出门,大大方方的应付商场上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只有男子能做的事,你也可以尝试去做,简单说就是你可以不用守着这些所谓的礼法,自由的做你自己就好!”
“不可!世人口舌如刀,我若如此做了,宁家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阙宁也知道宁慕韶的意思,这个时代规矩严,忽然的放飞自我会付出惨重代价的。
“那便慢慢来,徐徐图之,第一步便是将这碍事的面纱彻底抛弃,往后余生你再也不用戴这东西,我是你相公,我都不在乎的东西,别人若敢多舌,我就去割了那无处安放的长舌!”
阙宁忽然的霸道再次逗笑了宁慕韶,也不再与她纠缠戴不戴面纱的问题,只是打趣道:
“那我岂不是要预先准备好许多钱财?好替你赔偿那些被你割了舌头的人?”
阙宁愣了一下,没想到宁慕韶会同她开玩笑,回过神来朝她摆摆手道:
“不会叫你白白赔偿的,你赔出去多少我都会再帮你挣回来的!”
“哦你如何挣你师父不是叫你远离这些商贾之术么?”看着阙宁认真起来,宁慕韶深觉有趣,便继续逗她。
“远离自是要远离的,但这里却多的是生财之道,我教于你,你拿去生财不也等于挣回了?”阙宁单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挑眉看她。
宁慕韶只是笑,也不知信了没信,洁白整齐的牙齿被抬起来的手捉着衣袖挡住,眉眼弯弯,眼含潋滟,明媚又典雅的样子看的阙宁心头痒痒的。
几步追上领先她的宁慕韶,轻轻拍了一把她的肩膀,略带了些欢快的轻佻:
“小姐姐,要听故事吗?我可以与你讲女将军与长公主的故事哦!”
宁慕韶:……
正经不过一刻钟,眼看这人马上又嬉笑起来,宁慕韶连忙抬手打断她。
“女将军我们下次再听,你换一个故事讲!”
“那我给你讲女皇帝和她的女宰相的故事吧!”
“阙宁!你!你就不能讲个正经点的故事吗?”
“我给你讲的就是正经的故事啊,正经的爱情故事啊,你还没听我说呢,怎么就知道不是正经的故事了?”
“不用听我都能猜出来是不是正经故事了!”
听到这话跟在宁慕韶身边蹦前跳后不会好好走路的阙宁不乐意了。
“大小姐,你这是听故事,还是猜故事啊?你是对我讲的故事有意见还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啊?女子与女子相爱能如何?她们是毁天灭地了,还是让你家钱财减少了?她们也都只是人,只是有那么一点与常人不同而已罢了,她们也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个世间生存的,是再正经不过的正经人,所以她们的故事也是再正经不过的故事!”
这话怼的宁慕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自己似乎确实有点抵触的过分了,但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心情气和的和阙宁讨论这些,就已经是走在这个时代的最前沿了,包容能力远超这个时代了。
她看着阙宁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有些好笑,因着之前的偏见生了愧疚,对阙宁多了些纵容。
“罢了,罢了,是我不好,我重新与你说,我想听的不是男欢女爱的情爱故事,你与我讲述一些其他的故事,可好?”
阙宁挑了挑眉,没管她的找补,暗暗松了口气,想笑的同时心里又填了些失落,与宁慕韶成亲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锲而不舍的在为宁慕韶灌输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观念,也在试图解开束缚在她身上的一些枷锁,起效甚微,长路漫漫她才刚走了个起点。
自从两人成亲以来,阙宁整日都在围绕着宁慕韶打转转,晚上睡前见到的是她,早上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也是她,对于宁慕韶,阙宁也属实上了心,不论其它,单说那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的饭菜,足矣证明,几百年了,除了第一世她倒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
两个人沿着小河走了许久,期间碰到了夜间偷偷摸摸出来浇田的百姓,口上蒙着布帛,对疫病防备颇深的样子,似乎晚上疫病就会休息,浇田就会更加安全一些。
阙宁拽了拽宁慕韶的衣袖,带着她往回走,不准备给那些农民打扰她们二人独处时光的机会。
走路较来时稳重了不少,少了些蹦跳,宁慕韶觉得这才是她原来的样子,然后就听到她清了清嗓子,用朗润的声音低低的讲起故事来,宁慕韶很快就陷了进去。
阙宁讲的是穆桂英挂帅的故事,杨门一家全是将军,赤胆忠心马革裹尸,悲壮惨烈又热血的故事,她没有什么剽窃别人的故事的负担,这历史都拐弯了,谁知道穆桂英的原型还会不会出现了,她这是传播与保护21世纪的精神文明,让它们在这个时代得以延续。
其实她讲这个故事也是有深意的,或许真是历史拐外有点大,明明历史上的唐朝是个民风相当开放的朝代,可这和唐朝差不多时期的上渝却守旧的像个老古板,宁慕韶就是其中一个几乎已经被这个时代定型的典型传统的女人。
不然就不会在发现阙宁是个女子的时候即便惶恐都不敢拆穿她的身份了,是的,别看知道真相那天宁慕韶迅速的淡定下来,但阙宁就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犹豫与恐慌。
在这个脸面与礼法大过天的时代,宁慕韶不敢揭穿她,不是宁慕韶胆小,而是她已经被一种叫世俗目光的锁链锁住了琵琶骨,被时刻维护家族脸面的烟熏陶进了骨子里面。
讲穆桂英也是想让她知道,虽世间教条极多,但只要敢于去打破就不会被任何教条束缚,世间没有的路,只要敢踩下去,总会有路的,后来者也会有的,先驱者虽然孤独,但不会永远孤独!
穆桂英挂帅不就是杨家将通俗演义里面北宋历史上的一颗照亮黑暗的明星么,现在被她讲出来,说不定也会成为引导宁慕韶的一颗明星。
宁慕韶听得也确实津津有味,为穆桂英的大胆与敢于蔑视世俗的胆量而惊呼,为穆桂英挂帅并大败敌人而心折,也为她五十岁还敢接印挂帅而敬仰。
两个人走的慢,阙宁又刻意缩短了故事,所以两个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故事正好也讲完了,结尾听到穆桂英和杨家满门寡妇征西战死的时候,宁慕韶眼眶通红,甚至说话都哽咽的有些磕绊起来。
宁慕韶的感性阙宁是见识过的,当初讲神雕侠侣的时候,宁慕韶也这样过,虽然没有流泪,但也一度哽咽。
阙宁早有准备,两个人都被包裹在黑暗里,她在听到哽咽的声音之后立马把刚才给宁慕韶擦汗的手帕再次递过去,这手帕本就是宁慕韶的,当初用来给她擦汗用过,洗干净之后一直没有还回去。
宁慕韶接过手帕之后,倒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哽咽,带了些怨气的道:
“你怎的总是讲一些惹人泪下的故事?就没有欢快些的故事了么?次次都听得人心里难受!”
阙宁轻笑了一声,发出气音,取笑她:
“若是想要听欢快的就只能听女将军与长公主了,或许你又要说我又想为你讲些不正经的故事了,可许是环境所致吧,女女相爱甚难,所以即便在民风开放的时代,写女女话本的作者基本都会写一些大团圆的话本故事,可能就是现实太苦了,所以将自己的希冀寄托进了故事里面吧!”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忽然的正经让宁慕韶难得的没有嗔怪她,同性之爱,男子尚且不能光明正大,更何况女子,在宁慕韶的眼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不过她共情能力倒是很强,在早就有猜测阙宁喜欢女子之,第一次有些体会到了她的孤寂,就只因为她的这段话。
阙宁喜欢女子这件事一开始她不能接受,但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倒是看到了阙宁不少的体贴与温柔,寡言人无声的细心,和对她光明正大的偏私,每次被人埋怨只会做饭给自己吃时,她总是理直气壮的回嘴,说什么这是作为她夫人的专属权利,虽然不知专属权利是什么意思,但总归叫人心里暖了一次又一次。
营地里灯火通明,正是饭食被端上桌所有人都在用饭的时候,阙宁和宁慕韶一起回了她们自己的帐篷,材料已经被下人准备好了,两个人今天吃火锅,走前吩咐小喜准备的。
小喜这些日子被阙宁使唤来使唤去的,吃食一道的本事突飞猛进,自打出了徐州,基本阙宁只要做饭,小喜必然在一旁守着偷师学艺,现在对于搞火锅这种低水平饮食的准备工作也算是手到擒来了。
两个人等锅子开的时候,宁家老两口闻着味道就过来蹭饭了,宁正影斜了阙宁一眼,愤愤开口:
“整日里就知道带着我闺女吃独食,也不见你叫一叫我们这些长辈,真是没礼数!”
宁慕韶正要解释,就被阙宁抢先打断了:“父亲,您这就说错了,自从赶路以来您就吩咐过了,不必特意请安,各吃各的就好,而且我昨日也差人问过您了,今早也问过您了,您说不用的,怎的现在又怨起我们了呢!”
宁正影被阙宁怼的吹胡子瞪眼的,重重的哼了一声,抄起筷子开始往锅子里下肉,再不肯理她一个字,剩下母女两人捂嘴偷笑,这是这对翁婿之间的常态,该有的礼节阙宁从来不会少,只是在某些场合下他倒是更愿意和宁正影贫两句,宁正影也乐得当做放松。
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着火锅子,在这个逐步炎热的夏季,每人都吃的满头大汗却也不愿减慢了下筷子的速度,翁婿两人褪去外衫,撸起袖子用以散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