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再问心
子虚真人回过神，刚才提起曾经，他便想起了以前四个人一起混的日子，差点陷在回忆里出不来：“你说来听听？”
“我在谷耀城先是看到了斗奴赛，因为一个神秘人的出现，当时斗奴赛的观众和奴隶们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一个奴隶活着离开了斗奴场，不知去向；在那之后我在谷耀城停了一段时间，尝试着主动去了解其他人的生活，发现每一个行业，每一个人的生活中都会有自己的痛苦和欢乐，谁都没有办法例外。”萧百川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子虚真人的表情有了变化。
其实也正常，混了多少年、见过多少风浪的子虚真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在萧百川这个年纪，还真是难得，也许他真的会成为下一个古道呢？
“所以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改变世界了，只要让这个世界和平一点，没有那么多的动乱，所有人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那一份痛苦和欢乐中不就好了吗？人生也不过是百年，总会有哭的时候和笑的时候吧？”萧百川朝着子虚真人拱手，“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对不对，想请前辈指点。”
子虚真人点头微笑，一脸的高深莫测，但是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指点的话，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就像他后来来到了上元学宫，选择了教授弟子们，将这样的想法传给了下一代的人，承担着守护的职责。
事实上，四个老流氓看似全都不管世事，但是从来没有放下过改变世界的想法，森里克太乱了，而他们的力量并不足以改变森里克，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和平，子虚真人教授弟子，同时也维护着元都的治安，自从子虚真人来到了上元学宫，元都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犯了。
至于刀老，平城靠近玄冥关和天阙，明家和墨家最是了解刀老的关键所在，边关多少年安稳，靠着刀老一柄破邪刀震着，不然也不会出现刀老重伤，格维德立刻兵临城下的情况；而空明大师身处七剑宗，并没有和子虚真人一样教授弟子，而是专心于研究七剑阵的复刻，他们玩不懂权术，唯有以极致的武力，威慑他人，换来紧张的和平。
而百里尘归虽然归隐，但是云岭谷论武，希望天下武者皆有精进，日月坛之事他虽没有出手，但是日月坛一带出现乱子总不会长久，总会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侠将作乱之人斩杀，别人不了解这个游侠是谁，难道子虚真人也不了解吗？
可惜了。
“好，挺好的。”子虚真人点头，“挺好的……”
“前辈，你怎么了？”萧百川在感知别人的情绪方面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第一眼见面时便知道对方对他的观感如何，无论是吴尽晟还是吴悦，第一次见面时便知道能否深交，所以他现在察觉得到子虚真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没事没事，不聊这个了。”子虚真人摆手说道，“我倒是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在修行上面的天赋？”
“家父曾经和我提到过，但是我不以为意。”萧百川坦诚说道，若是其他人，也许都会以为萧百川在炫耀，但是子虚真人理解这种情况，因为此前百里尘归也是这样子。
“为何不修行？”子虚真人明知故问，他重提萧百川的问题，重视问题之后解决问题。
“因为不知道为了什么而修行。”萧百川脱口而出，当他离开维克托城之后的第一段路，到达谷耀城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有时候他自己疑惑，当他看到了一路的疾苦众生，和他是否修行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一个人救得了这许多人吗？难道修行便可以救人了吗？难道他必须救人吗？
他有好多个问题，后来在谷耀城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地没有再惦记着这些问题，而是去体验生活，了解生活。
谷耀城相比其他的城市底蕴不足，维克托城的人文独树一帜，其他的城市寻觅不到，但是不可否认谷耀城别有一种烟火气息，虽然吴毅的人品有爱慕虚名的嫌疑，但是吴毅治理下的谷耀城很安稳，也许这是酒馆掌柜和吴毅闹翻之后，依然不阻止吴尽晟和城主府的人接触的原因之一。
在那一座烟火气息浓重的城市里，大叔金腾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想要破坏这座城市，你会怎么办？”
萧百川下意识觉得不舍得，可是自己没有本事又能如何？只能是摇头，无可奈何。
“我会选择保护这座城市，哪怕我曾经只是卑贱的奴隶。”金腾云淡风轻地说着最动人的誓言，“这和一个人的能力大小无关，只是看你和这里的感情深厚与否，这里，是第二个让我有了归属感的地方，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破坏这里。”
萧百川突然便想到了维克托城，如果维克托城被破坏了，他是否会不舍得？当然会不舍得，可是……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这里的管理者，当有人挑战你的权威，要把你从这里赶走，而他的管理比你的管理更加好，能让百姓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会怎么做？”金腾又问道。
萧百川愣住了，在那个小酒馆里，他遇到了比他原先一直惦记着的问题更费解的问题，他现在又不可遏制地想起这个问题，连带着还有金腾的回答：“我会选择离开，不是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而是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故乡不只是我的故乡，也是其他人的故乡，我一个人的离开换他人的安稳，还有故乡在我脑海里的永久记忆，总是值得的。”
如果是你，你会舍得放手吗？
萧百川问自己，问不出答案，少年的经历太少，看多了众生疾苦就连自己都变得苦了，见多了安稳自己也就安稳了，白纸一般单纯，突然有一个大叔问他，是否愿意拿自己的离开，换别人的现世安稳，而那些别人也许不会感激他，也许还会骂他没有骨气，也许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舍得吗？
不知道答案，但是大叔的形象突然就高大了，少年依稀知道这个大叔的过往，从一个辉煌的家族没落到奴隶，到现在为别人做工谋生，算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吧，金腾回过头去看，发现他没有办法恨任何人，最应该被恨着的是他自己……他恨自己恨了许多年，后来在谷耀城安定了下来，也没有回到广贤城的想法，那里已经不属于金家了，金家亡了。
可是大叔突然想着，他虽然活得不怎么样，但是广贤城变得比原来更好了，这是一件好事，他的故乡在不断地变好，是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啊，而且，而且故乡的人也都活得很好啊……即便故乡和他没有关系了，即便那是一群和他陌不相识的人。
“现在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修行吗？”子虚真人问道。
萧百川犹犹豫豫：“为了守护？”守护什么，现世安稳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萧百川还没有想明白。
“如果前辈你所守护的东西要交给其他人守护，而代价是无法再接近自己守护过的东西，前辈是否愿意？”萧百川问道。
“你的怀里是什么东西？”子虚真人笑问。
萧百川伸手一摸，是两块茶饼：“这……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但是把它们交给你并不会辱没它们，也不会埋没它们的价值，缘分尽了罢了。”子虚真人将杯中半凉的茶一饮而尽。
“孩子，你要知道我到了这个年纪，最得意的不是我的修为有多高，我年轻的时候闯出了多大的名声，最得意的是我教出了多少得意弟子，守护了元都多少年安稳，我看着外面万家灯火便安心，即使某一天我离开，我心里还念着这里有灯亮着，再怎么不舍得也不会赖着不离开，缘分尽了，怀念就好。”
子虚真人缓缓地站起，这位老人家，还叫他老流氓的只剩下一个人了，他从角落里的棋盘旁边一步步走到观星楼的窗户旁边，每走一步头上的黑发便会变白几分，直到他在窗边站定，已经是满头的白发，晚风吹起老人家的白发，卷走了老人家的年华，一去不返。
茫茫然半生流浪，修行路多少迷惘？再回首痴心不悔，白头翁余生守望。
“这是最真实的模样，很多事我们无可奈何，但是还有很多事我们再无奈也会奋力一试。”子虚真人背对着萧百川摆手，“就到这里吧，这一路你懂得很多了，走下去，你还会得到更多。”
萧百川行了一礼，怀揣着两个茶饼，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