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老少相谈

    “梦里你说，要向我请教一些东西，你想要问我什么呢？”子虚真人开门见山。

    “我想请先生教我武学。”许山河醒了酒，双眼炯炯有神，“师父告诉我，我的武学还没有学成，若是没有人指导，修行只会事倍功半；如今师父已经故去，我无处求学，所以想要拜入上元学宫，跟着真人修行武学。”

    子虚真人毫不意外，加上许山河说的是实话，没有老师谈什么修行？可是这个学生他不能要，子虚真人主修元素之道，而老刀在大难之中保住许山河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让许山河到达老刀的高度，然后接着守在平城，要么就是希望许山河平平凡凡过好下半辈子，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子虚真人都不是最合适的老师：“山河，你为什么想要修行武道？”

    若是在两年前被问到这个问题，许山河肯定哑口无言，那时候他只是跟着毕达修行，老刀对他也没有具体的要求，只是让他练着拳，过好日子；现在不一样了，少年的人生经历不是一张白纸了，他已经走出了平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不瞒真人，离开平城之后我遇到了许多人，也遇到了许多事。”

    “我曾被人以为是沽名钓誉之辈，被一位老者下毒在身，直到现在每月月圆之时，身上还会剧痛难忍；我曾被人以为是卑贱的奴隶，被人肆意鞭打辱骂，而奴隶们不敢反抗，任由他人欺凌；我曾回到战乱之后的平城，见到了百姓逃离的破败之城，师父故居旁边的街坊十几日内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我也曾遇到一个眼中有过光的奴隶，我与他对战一场，在夜里听完了他的故事，才明白奴隶和我们并没有区别；我也曾遇到一个娇蛮的大小姐，她常常伪装自己，在旁人面前藏起自己的真实性格，又见到她在一场大雨中翩翩起舞，明白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另一个自己；我还曾在深夜时遇到了我的一个好友，她抱着我，让我知道即使师父走了，还有人陪着我，即使后来她又离开了，但我明白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最好谁也不要耽误谁。”

    “所以我想，修行武道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当我遇到那些我看不惯的人，遇到那些我同情的人，遇到那些我不想失去的人时，我不至于什么事都做不了，如果我可以强一些，也许我可以帮那些奴隶争得平等的地位，可以帮别人毫无压力的卸下面具，可以帮我的朋友解决问题而不是挥手告别毫无作用。”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许山河终于长大一些了。

    可是子虚真人微微摇头：“有些事不是单凭武道就可以解决的，你以为你变强一些，就可以让奴隶不再是奴隶，但是多少奴隶从小到大就被人灌输着低人一等的思想，即便你可以让他们不再做奴隶要做的事，但他们的思想还是奴隶的思想；你以为你变强一些，可以给别人足够的公平和保障，让人们不用掩饰原本的自己，但是你保得了一人，保不得天下人，你也无法知道世人是否真的戴着面具，不知道他们是否喜欢戴着面具；你以为你变强一些，就可以让你的朋友不必忧愁，但是即便你的武道达到了巅峰的成就，世上还是有许多你做不成的事。”

    少年低下了头，似是失落，可不一会儿又抬起头：“真人这话说的不完全对，世界上当然没有人可以解决所有事，但是我强上一分，便多一分力量，多一点做得到的事情。若我一直坚持下去，真人安知我真就做不到我想做的事？”

    子虚放声大笑，却不是嘲讽面前少年的天真，多好啊，上元学宫成千上万的弟子，从未有人这般质问他，这般少年意气，属实难得：“我当然不知道你能否做得成你想做之事，只是你的目标未免太过高远，若你的目标只是修行武道之后回到平城加入护卫队守城，你现在就已经就可以完成你的目标；若你的目标是成为一位将领，建功立业，那你自己按照以前老刀教你的方法勤加修炼，在护卫队熬上几年便可实现目标；若你的目标再远大一些，成为一城之主，甚至可以将其他城池攻占为自己的领土，那你还需要多读一些书，多请教几位有经验的人，以你的天赋要实现目标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极大的努力和许多时间。”

    “可是真人你说的没有一项是我想做的。”少年平静地望着子虚真人，一串话听完，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目标太过高远。

    “呵，方才我说到的都是和侵略及毁灭有关系的，侵略和毁灭是最简单的事，你要做到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了；而守护和创造是最困难的事，你要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让奴隶不再为奴隶；你要创造一个安全的世界，让人们不必伪装也能过得很好；你还想创造一个快乐的世界，让人们没有忧愁地与亲人朋友过上好日子。这还不算，你不仅想要创造，你还需要守护，守护一个公平的世界，防止有人从中作梗破坏秩序，守护一个安全的世界，防止有人危害他人性命，守护一个快乐的世界，防止有些事情让人们分别。”子虚真人说到这里，已经分不清是在说着少年的想法，还是说着少年时自己的想法，亦或者两者都有。

    许山河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他不曾想得太深，一时之间不知道子虚真人描述的是不是他想要的世界。

    “太难了，世上不可能有这般美好的世界。山河你太善良，看到路旁有人在哭你就想要帮一把，若是有人寻个时机和你倾诉一番自己的悲伤过往，你恨不得尽全力帮他弥补遗憾。但是这世道不需要你这样的善良。你以为你已经见过了许多人，遇到了许多事，但是世界没有这么小，当你遇到更多人，知道更多事，某一瞬间你就会理解世界上真的很多事你一个人做不得，而你方才说的事情里面，便有许多是你做不得的。”子虚真人叹气，叹少年意气，这般打击一个少年当然不好，但是让这世道来打击一个少年更为不妙。

    “请问真人，我当如何？”沉默许久的少年问道。

    子虚真人微笑：“学啊，只不过你要学的不止武道，你的老师也不是我。”

    少年疑惑，正要追问，抬头却见子虚真人手指窗外，窗外，正是群星闪耀。

    眼见少年仍是不懂，子虚真人解惑道：“入世。你有两样东西要学，一是从世道当中摸索出实现你的目标的办法，二是学着狠心一些，也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你永远也做不到。相比于我说的这两样东西，若你的悟性够高，倒也不是难事，但是若你的悟性不够，修行武道反倒是一件容易的事。”

    少年懵懵懂懂地离开了，而现在时隔一年，少年和老头再次相对而坐，只是少年不再愚昧无知，老头不复仙风道骨。

    “真人，我曾听师父说到过，你主修通灵术，所以教学生时教通灵术居多，但是你又主张有教无类，只要学生的学费会交，你就可以传授他们本领，哪怕他们的学费多年之后才交上来。我想问，你所追求的是通灵术的传承，还是人族的传承？”许山河将酒壶搁置在一旁，说来也奇怪，每次遇到子虚真人时他的手边总有几壶酒。

    不过少年的问题不是空穴来风，是曾经子虚真人告诉他的一件事：“你的师父修行武道，是为了守护平城和卡尔维亚防线，所以他收弟子时注重将才，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大师兄会在数年后接替你师父的位置；而云岭谷有个剑客名为百里尘归，他修行武道是为了抵达武道的巅峰，所以连一个弟子都不曾收，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也都和他没关系，他只需埋头修炼便可实现自己的目标。山河你呢，如果你的目标不要求你的武道成就有多高，那么你又为了什么而修行武道？”

    现在的少年想通了，子虚真人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学而咄咄逼人，是因为在修行一途，有了自己的目标和动力才能走得更远，当然也不仅仅是修行一途，这世上许多事都是如此，若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努力，盲目的往下走便没什么意义了。

    子虚真人执棋的手顿在空中，棋盘上黑白双方两败俱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像极了他在日月坛看到的场面，窗外星光虽淡，好歹可以照亮分毫，可子虚真人隐于暗处，眸光暗沉，不知是在思考少年的问题，还是思考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