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喜欢
今天天气不好,何见从“江湖”出来,天上飘着细细的雨丝。她打开车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陈生好像没伞。
脑海里有个小人冒头:旁边就是便利店,一把二十块钱淋不到他。
何见花放在副驾,包也扔在旁边,深红色的纸包露了一角出来。她忍不住往二楼看了一眼,天空呈青灰色,光亮从窗口透出来,并不显得孤寂。
她对相亲这个事确实不怎么喜欢,但她也没有把人撂下就走的习惯,即使不看这一面,他好歹也是她们学院请来的老师。
她不是一个遇事就逃避的人。说白了她纠结的就是前天火场外,陈生的那些朋友都来帮忙,唯独他袖手旁观这个行为。
她怕留下来自己会因为面相和初见的感觉给陈生找理由。
许昭昭的微信及时发过来:宝贝你快点,我好饿。
不管了,何见关了车门,一路驶出去,刚上高架桥,天色已经暗下来,她着急去接许昭昭,车速也开得快。细雨蒙蒙,她走了个神,前面的碰撞声把她拉回现实。
她紧急踩了刹车!歪了下身子,头磕上了玻璃。
陈生慢了一步,没叫住何见,人一转眼就消失在楼梯间,他坐下来,重新拿起筷子,看到对面的空座,夹菜的手不自觉僵了一下。
他想象过何见对他客气礼貌,完全当做一个新认识的陌生人来对待的情况,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但现在,何见明晃晃的躲避和讨厌,甚至连一顿普通的相亲饭都不愿意跟他吃。
好像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一样,她不喜的眼神,生了利爪,在叫嚣着把他压在心底的最见不得光的想法剥离出来,□□着扔在阳光下,让所有人来看。
来看看他母亲曾经对何家做的那些事。
无论他们现在相处有多平常,他还是会在这些瞬间不自觉地退缩,那些旧事早已在心底扎根,愧意强烈到根本不用他刻意回想来提醒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坚持下去。
之前爱这个字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现在面对面,任何平常如“你好”这样问候的话都要斟酌很久。
陈生笑了一声,夹了片春笋。
手机铃声响,方铭打电话嚷嚷着饿,陈生干脆叫了打包,起身去结账时被告知已经付过钱了。
何见对他是有多么不待见,一点都不想欠他。陈生打车回了诊所,刚下车,忽然听到街道上有救护车鸣笛。
他进门时,前台正在刷手机,看到他跟他说了一嘴高架桥发生车祸的事。下着雨,最容易发生故障,陈生没说什么,只是往办公室走时,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
这天预报本是小雨,这会却忽然响起了雷,外面天空也越发的暗,黑夜笼罩城市,刺耳的鸣笛声不断。
“送你情歌两三首,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如果爱要远走,让它带给你自由,我宁愿停留”
何见坐在车里,雨刷不停动作,手机铃声响起来,她没伸手去接。
追尾车祸的几辆车就在她眼前,咫尺的车辆碰撞声,强烈的耳鸣声让她暂时处于迟钝的状态。
手机响过一次就没有再响,耳边渐渐清明,眼前也可以视物,前面有黑烟融入黑夜。警笛声渐渐近了,何见摸索着手机,把刚才的电话回拨过去,“昭昭,高架桥,我车就在追尾车后面,过来接我。”
车门太闷了,何见的电话挂的急,她想开窗透气,根本没等电话那边的人说话,因此她也不知道,自己拨错了电话。
陈生推开了方铭的办公室,方铭这几天都在诊所待到很晚,他从病历中抬头,陈生语气急切:“你车呢?”
“车库啊,怎么了?”方铭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把你车借我,我去找何见。”
陈生太着急,东西放在桌上,拿了钥匙就走,方铭在后面让他小心,“哎!怎么没米饭啊?!”
开车过去的路上,窗外景物飞快的退,车流如水,陈生想了很多。
他前几天回洛城,其实还遇到了一个人。
是何见的妈妈。
他当然不敢主动去找她,说来很巧,他路过何见以前爱吃的一家店,进去刚好看到孟美文也在里面等餐。
“小辰?”
陈生被她叫的一愣,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今天穿的这身适不适合见家长,会不会太随意。幸而他那天拍身份证件,穿了一件黑衬衫,外面穿了一件驼色大衣,看起来还可以。
孟美文喊他坐下,陈生想起她妈妈做的那些事,道歉的话准备了一大堆,喉间酸涩,生怕待会自己说话不够诚恳。谁知坐下后,孟美文第一句话是问:“听说你和我们月儿分手了?为什么啊?”
孟美文温柔,话也说的柔软平和,陈生看着她,茫然“嗯”了一声。
又很快道歉:“对不起阿姨。”
孟美文笑:“这话应该跟月儿说吧,跟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陈生有些局促,还是说:“应该说的,对不起。”
他很紧张,很久很久之前,他想讨好生气的母亲,也是这般小心翼翼。揣着期待想亲近一下她叫妈妈的这个人,却总是被生硬冰冷的话刺的退后。如此几遍,他知道结果,便不会凑上前了。
但眼前这个人无论是会骂他还是打他,他都要凑上前。
孟美文看着他,把他眼底的局促和愧疚看了个遍,能让他露出这种神情的,只有那一件事,她想起那封信,微微笑了,问:“你知道了?”
陈生点头,眼底有些复杂,“对不起阿姨,是我妈妈的错,给您和满月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特别是何见,我应该离她远点”
他嗓音有些哑,语速又快,局促、也紧张,把这些年想要说出口的歉意一下说出口,他不想着孟美文原谅,但说出口了,心里也有短暂的平静。
孟美文听着,在他话的末尾“嗯”了一声,“行,我原谅你了。”
陈生顿住,抬眼去正视她的眼睛。
孟美文柔柔笑起来,问陈生现在在做什么。她真的很宽容,知道陈生现在也是一名心理医生,话也说的坦白了,“爱得深,执念重,都不会把自己的日子过的很好,小辰,陈医生,这些现在就不用我给你讲了吧。而且你放心,月儿永远乐观,她和你不一样。”
陈生心里的坎积攒了很多年,没有那么轻易解开,何见现在体质这么差,都是因为小时候的这个意外,他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可再怎么不一样也是我对不起她。”
“怎么和你妈妈一样,这么倔呢。”
孟美文爽朗的笑起来,忽然又说:“要不这样吧,前几天老何一个同事要把自己儿子介绍给月儿,但我不喜欢他家那个小孩,拒绝了。不然这个空缺,你去补上?”
?
!
陈生很真实的愣住了。
就这么原谅了他,还把女儿介绍给她相亲?
他一时无言,看着眼前的长辈,她笑的温柔,岁月的痕迹在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只在眼角有轻微的笑纹,“当时你妈妈的确是推了我,可事后为了弥补,你爸爸给医院捐了很多当时要用的器材和药物,在那个医疗资源短缺的时候,你爸爸救了很多人,就这一点就可以在我这里就可以功过相抵。再说你爸妈啊,两个人都想努力过好生活,但是可能都执念太重,最后唉”
“所以既然你很喜欢月儿的话,那我当然想成全你们的呀。你这个小孩我很喜欢的,要是能给我做女婿的话,我更高兴的。”
“可是,何见身体那么差也是我妈妈造成的。”
孟美文打断了他的话,问他:“小辰,你是真的喜欢月儿,还是因为觉得愧疚要去弥补她?”
“说实话。”
陈生眼底的复杂掩不住坚定:“真的喜欢,无关其它一切。”
孟美文轻轻的笑,除去职业原因,她到底也是他们的长辈,在她眼里,这就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孩在感情上闹得一个小别扭。
圆圈里的蚂蚁,自以为思路清晰却一直是在昏头昏脑的转圈。
她既然作为长辈,适当的缺口她要给:“好,那你听着,上一辈的事早就过去了,跟你一点关系没有,月儿现在每年的体检也都健□□龙活虎的,她周叔说她再烦我们几十年都没问题。她小时候的苦我也怨,但是再怨,你爸妈,弥补了,也已经走了,我还能把这怨移到你一个小孩身上?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别给我逃避,有本事就去月儿面前,把她追回来,再给她道歉,她原谅你你俩就好好过日子,不原谅你你再愧疚也不迟,你看这,你俩白白错失了这么几年。”
陈生被她这个豪放的气概给惊着了,面上忍不住笑出来,心里也真的舒了舒。
“就这么简单一事,别想复杂了加深心理上的愧疚和压力,你要不想做我女婿,老何还有个同事小孩也不错。”
“我想!”陈生跟她保证。
鸣笛声近了,高架桥近在眼前,陈生把停在路边,飞快跑了上去。
何见慢慢从车上下来,撑了伞斜靠在车门上,她现在急需要空气。
冷风一吹,头还有点疼,她摇了摇头,紧皱着眉头。前面车上有哭声传来,她活动了下脖子,还是跑过去看情况。
前面车追尾,好几辆车都碰上了,她踩得急,跟前面的车也就差了半米的距离,刚才警察来,直接把警戒线拉在她车后面,所以她往前走没遇到障碍。
前面的车家长卡在前座,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窗户半开,何见看到后座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看着她,眼神惊慌又坚强。
何见站在原地,忽地晃了一下,手撑着冰冷的玻璃面,雨水一淋,她头更疼看。她晃了晃脑袋,也来不及问家长的意见,来回往返从自己车上拿了小锤子,砸碎了后座玻璃把小孩抱了出来。
警察很快过来,何见把孩子递给他们。她头疼,小孩一哭更闹,只好乖乖回到了自己车旁边等着许昭昭来接。
雨已经变大了,哗啦啦的雨珠溅在窗边,瞬间破碎的往下流,还有一小部分溅在她脸上,何见慢慢往下蜷缩。
许昭昭怎么还不来?她还想告诉她,前天在火场遇见的那个人,她又见到了,还是她的相亲对象,她今天也不应该提前走的,她应该直接问他,那天在火场为什么袖手旁观?
那天在火场,火场
雨丝蒙蒙,何见蹲在地上太久,太阳穴旁边的神经慢慢挑动着,微弱的疼痛感,眼睫颤着,面前有些模糊,事故中心的两辆车有火烟往外冒,记忆里的思绪也跟着一块往外冒。
她想东想西的,忽然有些头疼,不自觉地靠在车上,冰凉的车身一冰,她后退,忽然落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雨滴打在脸上,她鼻息也乱,像溺入水中,周围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都没有,无助又无措。身后的怀抱渐渐有暖意,何见下意识地伸手,扯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境下力气有多大,手里紧握着的,竟真的被她拽了下来。
车子在平稳的路上行驶,何见慢慢醒过来,睁眼看着眼前的雨刷,眼珠也跟着左右转动。中控台上放着的不是她的小玩偶,何见转头,在看到陈生的那一瞬间心慢慢静了下来。
陈生看她醒了,第一时间腾出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还好,不烧,头还疼吗?快到医院了。”
何见侧过身子,却是说:“那天在火场,跟我一块翻进去救人的是你对吗。”
陈生不知道何见最近一直在误会他,刚好这段路车多,路灯又坏了两盏,他没来得及回她。何见又问了一遍,她很坚持:“是不是你?”
车顺利拐弯,市医院的牌子亮着红灯,陈生看她一眼,“是我。”
何见眼睛微闭,声音虚弱,“我误会你了。”
她刚才就想起来了,那天大火浓烟,他把孩子递出去,还帮她挡了一下。
他的到来,给了那时的她很多安全感,以至于她忘了这段记忆,对他的感觉还在。何见闭了下眼,她最近记忆怎么下降的这么厉害,真的要去医院做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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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医院,许昭昭进来的时候完全就是黑着脸了,何见躺在床上,她刚加上了陈生的微信,一抬头看到发小进来,立刻收了手机准备挨骂。
“上次进医院,不跟我说,行我当做不知道,今天又给我整进医院。我问你,你是铁打的还是铜铸的?这么能扛事?”
“让你按时体检,你可倒好,去医院一趟只为你那个学生了。安排好的检查就抽了个血,怎么,手上那点血这么厉害啊,抽点血全身的病都现行?”
“还有刚才,你车里没有伞?中控台我给你放了一把,车后座我扔了一把,后备箱我又给你放了雨衣,实在没有你待在车里不出来也行啊,前面车追尾,干你什么事?警察去了消防去了,差你一个?又去逞英雄,你看看你这头发,湿淋淋的,我刚一进来以为瓜六呢!”
“也没这么惨吧。”何见弱弱的说。
“过来给我吹干!”
“来了来了。”何见感觉现在就是个鹌鹑,一听许昭昭嘴里有软话,急忙跑过去。
许昭昭插了插头,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她也累了,何见对她一向是先认错装乖,争取宽大处理。一时房间里安静下来,许昭昭看着手机的吹风机,没话找话:“医院现在配备都这么齐全了?”
何见看了一眼,刚才陈生说去给她拿吹风机,最后却是一个小护士给她拿来的,说陈医生有事先走了,吹风机用完给护士台就可以。
何见记起,他的诊所位置好像就是在这所医院后面。
“吹个头发还不专心,想什么呢?”许昭昭揉揉她的头发。
何见回神,如实回答:“刚才我给你回拨电话,按错了,拨给了我朋友,他送我来的医院,吹风机也是他找的,但他有事先走了。”
许昭昭问她:“你哪个朋友?男生女生?”
“我们学校不是开讲座吗?他就是被请来的那个心理医生,我负责跟他对接,而且很巧,他是我前一天在篮球场外遇见的那个人。我跟你说,我喜欢他。”
吹风机的噪声适时停止,让许昭昭听清楚了何见语气里难掩的心动,她不可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他啊。”何见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