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相亲
陈生刚从方铭的办公室里出来，苏楷人已经到了，正在办公室等他。
时间是催化剂，也是传送门，陈生换上那件白大褂，一瞬间变成了冷静的专业人士。板正，成熟，这是苏楷对他的第一印象。
之前的交流过程中，他扯东扯西，全程敷衍，并且不礼貌地多次打断陈生的话。陈生也不恼，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他一松懈，就被这个专业人士问出了两句真话。
这次要小心了，苏楷抬头，警惕性地看了陈生一眼。
“来了？”陈生看出他的警惕，心里笑了下，眼神平而温，说话语气平静悠闲，不紧不慢，像小巷里的老中医，只让人感到亲和，从来不给人压迫感。
亲和？
苏楷自己先笑了下，刚才的警惕心一半笑走了。
他往后靠着椅背，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话里显出他那些仅存的警惕和反逆：“我爸亲自开车押送，我能不来？”
“陈医生，你是按小时收费的吧，你看你这么贵，不如我让你把这钱赚的更容易点行不？”
陈生微微笑了下，“这么抗拒看心理医生？”
“关键我没病啊。”苏楷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就随便聊天吧，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父亲是我朋友的叔叔，给我们前面的医院和我们诊所都捐了不少钱，所以你的诊疗时间会很长。”
“陈医生，找你的人那么多，在我这里耗着真不如去看别的病人。”
病人一开始都会有类似于心理干预的言行，陈生对此感到正常，话里有些让步，“今天没有别的病人，既然你来了，我们只聊天，彼此了解，如果可以，试着相信我。”
苏楷玩笑道：“相信你？你都说了你接待我是我爸捐钱，那我说的话你转头就会告诉他吧。”
陈生语气平静：“所以接待你的人是我，而不是我朋友，况且，病人的一切，我们是完全保密的，我对你也不会因为你爸的投资就对你多一些别的私人感情，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苏楷看着他，陈生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他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了那盆已经开花的仙人球上，一副苏楷说不说都可以的样子。
他问：“想喝些什么？”
仿佛这里不是办公室，而是两人在咖啡厅，陈生作为比他大一些的长辈，等着他点喜欢的餐点那般有耐心。
片刻，苏楷说：“水吧。”
陈生给他倒了一杯，随口说：“或者你可以说说对我的第一印象，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不知道。”苏楷捏着陈生给他的水杯，喝着陈生给他倒的水大言不惭。
陈生有些破防的笑，“真敢说。”
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好了一些，陈生起身开了加湿器，有浅淡的白雾在他们两人之间升起。他把桌子上的一个相册移了移位置，防止被白雾染到，也因此侧了个角度。
苏楷手快，倏地起身拿了那个相框。
里面是一个女孩的照片，笑意盈盈，看年纪最多像大学生。
“那个，孟医生家的小孩？”苏楷从记忆里想出这么个人。
“她比你大。”
“哎呀知道，你就说是不是她吧？”
陈生轻轻“嗯”了声，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永远最真实，提起何见，陈生总是不经意间透出柔软。
苏楷磕磕相框，提醒陈生，“哎，别傻笑了！”
陈生心疼地把相册拿过来，嘴角笑意不减，“没大没小。”
苏楷也笑，因为陈生这一个眼神，他缓缓说出了心里的话，“我在我女朋友手腕上，看到了已经结痂的伤痕。”
陈生把相册放好，看着他，意思是他可以接着说。
苏楷闭了闭眼，手也无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腕，“所以我想试试，小刀划在手上疼不疼。”
“结果没试呢，就被我爸发现了。”
“那你觉得会疼吗？”
苏楷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只一瞬就消散，说出口的话音调冷了些：“会，所以我找人查了查她。”
他面上有些犹豫，缓缓抬头看陈生，问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
陈生笑着摇头，神情认真，“不应该。”
苏楷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我问过她，她不说，而且我们最近一直在吵架，我又一次不小心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后来又在她手上看到了新增的伤口。我就担心是不是我给她造成什么伤害了，想弥补”
送走苏楷，已经六点多了，陈生把白大褂脱下，拿过衣架上挂着的黑色大衣，手机里发来的地点离他不远，时间约在七点半，他该出发了。
手机上的目的地是一家私房菜，十来年的老店了，评价很好，陈生出国前还在这里跟程向凌吃过饭，上了二楼，视野开阔，布幡上有各式各样的动漫画。
名字却叫“江湖”。
陈生上了二楼，直接去了最里面那间，何见正在倒水，包间门被打开，阴影覆盖，角度问题，她坐着，从下往上看过去。
修长的腿，窄腰宽肩，标准的身材比例，视线落到那人脸上，何见真实地愣了一下，倒茶的手顿住，她疑惑着问：“怎么是你？”
“孟阿姨让我来的。”
陈生站在门口，他一身沉闷的颜色，手里拿着的那束绯红的花朵便更加鲜艳。是香水百合，他把花递给她，另只手上的东西也放在她那边，“顺路买的，听说你喜欢。”
何见接过来，花朵芬芳，有淡淡的香。
“谢谢。”她浅浅露出个笑，很快放到一边，倒是另一件东西让她有些惊讶。
深红色的包装袋，上面印着“礼尚”两个字。这店开在b大旁边，冰城只这一家，何见很喜欢吃，每次和赵春雨一块都要排很久的队。
她打开，里面是她喜欢的小麻薯，看着白白软糯，好久没吃了，要不是陈生在她都想直接拿一个尝尝。
何见嘴角有笑意，她笑的真了点，问陈生：“你怎么知道？”
又恍然大悟：“哦，我妈介绍的，肯定什么都跟你说了。”
“喜欢就好。”室内温暖，陈生褪下大衣，里面一件黑色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衣服挂好，手拂过袖口，褶皱平展。
何见的视线收回的慢，多看了眼前人两秒。对方的脖子修长，颈线很明显，脊背微微弯曲时，肩胛骨的线条也被勾勒的很清楚。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没有以貌取人的想法，跟人相处也只看第一感觉，但不得不说，陈生身上有她所钟意的感觉，成熟，清冷，隐隐又有些性感。
陈生坐下，何见给他倒了杯茶，他抿了一口，舌尖被烫到。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先看了一眼何见。
显然何见也看到了，她笑点低，看陈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揶揄。
她笑，陈生也笑，眼神对上，空气里似乎更暖了些，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好了一点。只是还未说话，何见的手机响了。
是院长给她打的电话，一接通就是和蔼可亲的长辈音：“小何啊，吃饭了吗？”
她打电话的时候陈生在翻菜单，看了两眼抬眼往她那边看去。
他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她身上，背影也好，他很想多看看她。
何见握着手机贴在脸颊旁，衣袖下的一截手臂白嫩，戴了一串粉色的蝴蝶手链，泠泠的，耳环也换成了同系列的蝴蝶耳环。
她还是喜欢那家的饰品。
她今天穿了羽绒服，黑色的，后面压着印花的大爱心，里面穿着的裙子很薄，包间里开着暖气，但窗户没关。
陈生放下菜单，起身把那敞开的半扇窗户关严。
挂了电话，何见面上有些茫然，眼神不自觉地落在陈生身上。陈生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两人对视着，跟刚才的氛围不一样，何见准备张口，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说了声抱歉，偏过头去接着听电话。
火急火燎的声音传来：“何满月！江湖救急！”
何见轻轻笑了笑，问她有什么吩咐，“说吧，缺人陪还是缺钱花？”
“又缺人又缺钱，还缺人教导，”手机那头的许昭昭对着洗手间镜子补妆，可怜巴巴地假哭，“何老师，晚上您老人家能不能管顿饭？”
何见想了下，看向一旁的陈生，“地点发我，晚点去接你。”
“好的！”
挂了电话，何见重新坐下，脸上的茫然变成了平静，刚才想说的话也都咽了回去，菜陆续上，她叫来服务员，拿过菜单，开始加菜：“玫瑰炖桃胶，蓝莓山药，一份春卷，一份卡通包。”
陈生看她这架势，又看桌上的菜还没开始动，问她：“只吃甜点？”
“再来一份牛肉粥，这些带走。”
服务员下去之后，何见告诉陈生，“这是给我朋友带的。”
菜上齐后，两个人吃着饭，刚好一些的氛围又静下来，充斥着微妙的尴尬感。
何见原本听她妈的话，想着吃顿饭也没什么，刚好用这次相亲不满意为借口，来抵挡以后所有的相亲。但发现是陈生，这人还给她带了喜欢的花和喜欢吃的小麻薯，她忽然就不想吃这顿饭了。
而且，院长刚才给她打电话，问候客套没两句，直接说家属楼住的都是单身女教师，所以准备给陈生换个地方住。
何见很疑惑，她记得有男老师住在教师公寓啊。但院长已经这样说了，她也没法质疑，谁知院长找的新地方就是她家隔壁，说是他认识中介，能打个折。
何见心想这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直接问院长知不知道她就住在那里？
院长说知道，还知道他们两个在相亲，刚好住一块，也是个缘分。何见一时说不出话来。院长就趁机挂了电话，并且还说，他昨天给的钥匙就是她家旁边那把。
钥匙都提前给好了，还说是临时觉得不妥。这院长搞什么啊！
还有，院长怎么知道她和陈生在相亲？何见想起她妈妈忽如其来的催促，还有院长昨晚说的另一个重要的饭局。
好嘛，联合起来跟她玩先斩后奏。
一个院长，一个知名心理医生，这些老人家的思想怎么都没什么觉悟！
何见无奈地笑。
等等，她妈给她介绍的不是她赵叔家的儿子吗？
陈生，这姓也不对啊！
何见看向对面的陈生，直接问他：“我妈说你是赵叔的儿子。陈生，你不随爸爸姓啊？”
“我随，赵淼有事，我来替上。”
“所以你是他的朋友？”
陈生点头，“差不多。”
说完，桌上的气氛还是有些沉默，何见不待见他，面前喜欢吃的菜都不想动，这二十多年，好容易遇见一个眼缘不错，很喜欢的人，结果这人唉。
她过不去心里那关。
她一个冲动做事不计后果的人，遇见困难拔刀相助是人生信条，怎么可能找一个遇事袖手旁观的人。
何见轴起来，赵春雨说过让她好好沟通的话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何况她心里就是别扭。
她不自觉杵着筷子，随意夹了面前的一块山药，炖的很安逸，放在盘子里戳了一下就软烂，何见又戳了一下，不明自己为什么要没完没了的纠结这个问题，有点憋得慌。
太多莫名的情绪堆积在一起，被刚才的电话一饶，更像乱七八糟、还东拉西扯牵扯着的毛线团，她怎么都理不清楚。就现在晚饭时间，她明明饿，但是坐在这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前面，抬眼都不知道该夹哪道菜。
好像一涉及到选择，胸腔里就有一些让人想抓狂的情绪。
头一次，迷茫，想拖着。
最好是能一拖再拖。
明明跟眼前的人，就才见过三次面。
她胡思乱想，眉头难免皱着，轻轻“啧”了一声，眼底的烦乱藏不住，随便夹了几筷子自己面前的菜，想着等着服务员把她要的打包好她就走。
乱七八糟的思想被一小片绿色打断，盘子里出现了一小片春笋，是对面的人夹过来的。
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他夹了一片她最爱吃的。
这人怎么总能找到她喜欢的点？
何见抬眼，直接问陈生：“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暂时住在诊所附近的酒店。”
“哦。”何见眼珠转转，“酒店住着也不错啊，院长安排的地方我怕你不喜欢。”
“没事，就住一个月。”陈生望着她。
“好吧。”何见放弃，反正他也不知道新房子邻居就是她，“你知道，衡阳小区在哪吗？”
陈生微微点头：“知道。”
“三单元九号楼903，院长说教师公寓全是女老师，让你去不合适，你这一个月就住这里。”
“钥匙，给。”何见从包里拿出来一串钥匙，随意褪下来一个，递给他，自己收回手把麻薯撞进自己包里，还不忘拿上花，起身要走，理由就用最敷衍的那个，“我有事，先走了。”
陈生站起身要去拉她，“何见。”
女孩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