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亲亲】(修)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何见不太清楚。
她匮乏的记忆里,大二冬天谈的那场初恋,只依稀有些模糊的画面,每每在聚会上谈到恋爱这个话题,她要想好久,那些模糊的画面里才会慢慢清晰,来证明她也是谈过恋爱、深爱过一个人的。
第一个场景,就是某场冬日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像大片的鹅毛,也像撕碎的云朵,落下来,冰凉又带着一丝甜。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就是对那段初恋的所有回忆了。
故事里的男主角和其他的情节全部忘却,只有一场又一场的雪。连身旁的朋友回忆起来也说,那年真的是冰城下雪次数最多的一年了。
回忆和经历给不了答案,可她这么一个怕冷的人居然觉得那年冬天很开心,其实就是一种答案了。
既然回忆都是冬日的冰雪,那何见想,喜欢的感觉应该是温暖的怀抱,炽热的心跳,还有紧随的目光。
若是看一眼就像看学校花坛里那些花一样毫无波澜,不愿给予第二个眼神。若是拥抱在一起也暖不热对方的心,紧贴着胸膛却仍有穿堂风。那不用冬日的冰雪,随意哪里吹来一阵风两个人就走散了。
而彼此喜欢、相爱的人是要在一起走一辈子的。
何见记性不好,很不好,普通的朋友,一个月没见她可能就忘记人家长什么样子了,所以她的日记本上也粘贴了一些照片来帮助记忆。医院的诊断从她小时候就给了——“记忆丧失”。
五六岁的孩子,哪怕再大一些,认知里也无非只有两种病:一种会死,一种不会死。
她接受这样的记忆丧失,但她今年二十六了,读过书,成绩也不错,出去看过世界,也经历过很多事情。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她看花,会记起洛城最艳的牡丹。某个雨声淅沥的夜里,她和大学室友雨中狂奔回宿舍的情景也会暂时性的历历在目。她慢慢觉得,很多记忆她并没有忘记,只是被封存在一个类似于电影里黑洞洞的丛林里,四面八方也是黑洞洞的那样的地方。
漆黑静默,无人之地。
封存的久了,有些记忆自然被吞噬,有些却深入骨髓,只能靠神经末梢的传导,在经年后一个偶然的瞬间,重回故地重遇旧人,某一处的神经会轻轻挑动,来告知。
这是记忆仅有的温柔。
也是何见对于喜欢的感觉全部的理解——在她遇到那个人,心脏处的神经会温柔的挑动,敲击心房,从而她就能记住,他的样子。
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万分之一,一旦心跳给了提示,她想,一定要好好把握。
现在需要把握的时机来了。
她初遇陈生,风过林梢,有轻柔的风铃声。
误会解除,她纠结别扭的种种也一把随风扬了,还有个帮她的恩她还欠着,那必须要还啊。她刚才把人撂在饭局上,也必须再请一顿啊。
“所以,请吃饭合理吧?我俩还是同事,常聊天常见面也很合理吧?”何见问。
许昭昭嗤笑一声,“合理,只不过饭都是鸿门宴,聊天都是卖身契。”
“怎么说话呢?”何见掐她一下。
“实话实话,反正你爱怎样就怎样,明天给学院请假,过来把上次没做的那几项都给我补上。”
许昭昭把吹风机放下,她是最了解何见的,面上永远一副“一切都好”的态度,实则内里冷清狠心。至于她口中的喜欢,说实话,这二十六年也就时陈那一个例子,真没法算出她对喜欢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谁知道她能上头多久,且随她去。
而且,许昭昭是个没主见的,谁对何见好,在她这就一切都好。
医院里总有淡淡的消毒水味,这个味道对何见来说不陌生,只是出病房的时候,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闻到空气中似乎有一丝别的味道。
在她周身,短短的方寸之地,不是常见的消毒水味,也不是她今天喷的香水,而是一些让人安心的檀木香气。
很熟悉。
“你又失眠了?”何见问许昭昭,檀香安神,她有时候会用。
“没有啊。”
何见轻轻皱了眉,空气里的檀木香气很淡,却能勾起回忆里的某些画面。不过直到进了车库,何见也没想起来那具体是什么画面。
谢白还没下班,何见把许昭昭送回家,自己也回了家。吃的都给了许昭昭,她晚上没吃饱,正好在小区门口遇上下来买菜的赵春雨。赵春雨一看见她就把菜递到她手上:“快,做饭,我饿死了。”
“怎么不点外卖?”何见看着赵春雨看门,对方按亮了门口的灯,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眨眨眼撒娇:“我想吃你做的蔬菜汤。”
“啧,你冲我抛媚眼你男朋友没意见吗?”
“那你呢,今天战况如何?”赵春雨跟她一块站在厨房,先洗了根黄瓜掰开,咬了一口,就倚在厨房门口摆出准备听八卦的架势。
“正要说,我跟你讲啊,我误会了他,人家那天明明救了我,我给忘了,还有啊,今天吃饭我先溜了结果在高架桥出事他还过来找我”
她说的眉开眼笑,像赵春雨头一次跟她去看演唱会般,激动起来就滔滔不绝很久,脸上高兴的像是朵太阳花。
赵春雨手握着碗边取暖,看何见说一句笑一声,发自内心为她开心,但也担心,毕竟对方不知道何见记性不好这事,她问:“可是你今天吃饭提前走了,这不太礼貌吧?”
“嗯?”何见忽然一愣,“好像是啊”
她苦着脸:“而且我昨天还冲他甩脸色,怎么办?”
赵春雨摇头,低头喝了一口汤:“我不知道,我就见了那一回。你自己努力!”
何见噘着嘴,拿出手机,“幸好,我刚才在医院加了他的微信!”
“我看看,”赵春雨凑过来,陈生的头像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背景好像是机场外面的公路,“微信名称叫‘第七年’?不会是跟前女友分开第七年吧。”
何见身边的朋友是有些预言家身份在身上的。
何见不以为然,“他单身,我打听过了。再说要是能等前女友七年,真这么深情难忘干嘛不去找她。”
何见很自信:“我人美心善,一定能扭转在他心里的形象!”
“行,你加油!”赵春雨笑,随她去了。
陈生拿着吹风机折返的时候看到了许昭昭,他找了个相熟的护士,让她把吹风机给何见送过去,然后穿过一楼最里面的花园连廊,去了后面的相宜诊所。
虽与医院相连,但相宜诊所还是独栋建筑,中间隔了一条路,门口,一辆纯黑的库里南停在那里——程向凌今天给他取车之后,自己先开着车出去玩了,晚上才给他送来。
“有点扎眼了。”
陈生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进了诊所,他前天磕到腿,只在诊所简单处理了一下,刚才,大雨里走一圈,膝盖有些痛,方铭这会实在担心,“你这,要不要去前面找个医生先看看?”
“看!”程向凌刚好进来,抢先开口,使了个眼色,和方铭一块强制性地把陈生架起来,“车改天给你换一辆,现在医院就在您前门,您动动您那金贵的脚好吗?”
陈生正拿着手机给何见改备注,闻言只说太晚了明天去。
程向凌作势去摸口袋里的手机,“行,反正这会闲着也是闲着,我那天看有人英雄救美,那美女有点像何见,说起来也好久没见了,要不给许昭昭打个电话问候”
程向凌本来毕业时要进自家公司,按他的说法就是混吃等死,谁知不声不响去了广告公司,步步高升,现在是许昭昭的上司。
“现在去,找朱医生。”陈生转身直接拿过他手机,往外面走。
已过八点,ct室早已关了,朱医生给陈生看了一下,只给他开了一些消炎的药,嘱咐他明天一定要来拍片子。
方铭去拿药,陈生坐在长椅上,微微皱着眉,应该是伤口又疼了。脊背弯着,肩胛骨的线条也更加突出,顺着脖颈上隐隐的青筋,后颈处有一道淡红色的勒痕。他静静地坐在这里,盯着自己的伤口看,眼睫垂下,有淡淡的阴翳。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难以靠近。
程向凌从厕所出来,坐在他旁边,不经意瞥见他后颈处那道勒痕,问:“这怎么了?”
“刚才何见把项链拽了。”
程向凌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到何见,这颗小心脏,早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了吧。”
陈生的语气轻描淡写,“那每天面对许昭昭,你这心不早就跳成筛子了。”
“戳人心就没意思了啊。”一招毙命,学生时代打游戏时陈生就老这样,过了这么些年,一点没变。
他们坐在医院最尽头处,正对着楼梯口,旁边又是隔离病房,很安静,程向凌也没再说话了,从口袋摸了根烟出来。
陈生抬眼看他,“许昭昭不喜欢抽烟的人,谢白每次抽她都说。”
程向凌已经掏出来的打火机连烟一块放了回去。
陈生原本是随口一说,看他真把烟放回去,反而让他接下来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程向凌没察觉到,还在问他:“方铭说你去相亲了,你?相亲?”
“何见妈妈给我安排的。”
程向凌的笑愣在脸上,他一脸震惊:“卧槽何见妈妈给你安排的!”
“嗯,我在洛城遇到她了,她知道了我跟何见分开的原因,可她不怪我,也原谅了我妈。”
“人不愧是心理专家,这么些年不是白活的,再看看你,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治愈,自己却不愿面对内心。”
程向凌陷入回忆里,“前天我看到何见上救护车了,后来听他们几个的描述,让我想起来,之前大一何见抓流氓。视频里,看着那么单薄的一个小女生,好大的气势,脾气也大,上去就打人。等到她来教室找你,我一看,却是甜甜的一个小姑娘。隔了这么些年,终于又见到了。”
陈生坐在长椅上,揉了揉眉心,他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内里的衬衫湿哒哒地粘在胸膛,心脏处也沾满了雨。
他嗓音清润,掺了些冷,“但是我一出现,她又陷于危险之中了。”
他总是这样,无论要说什么样的话,语气都没什么起伏,除了面对何见,或者有关于何见。
或许人真的会被困于少年之时,在陈生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灾星两个字的意义他懂了,也记住了。
程向凌知情,但他也烦躁,“你他妈别把自己想那么重要行吗?”
果然,回忆往昔的美好都是短暂的,程向凌情绪高涨,给人的架势就是那些不学无术的高中生犯错时忍不住想破口大骂,把人从歪路上拽回来的教导主任。
“我说你出生的时候老天爷是不是只给了脸没给脑子,之前何见落水,你说是因为你俩出去玩。现在何见去救人,你说是因为你又出现。陈生我就想问问你,没有你,何见就不出门不去救人了吗?说因为你都是狗屁,我还要告诉你,没有你,何见早淹死了;没有你,那天从二楼跳下来摔的膝盖满是血的人就是她。学了这么多年心理,这点因果关系都想不明白?因为何见总是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所以,你、出、现、了!明白吗?你不是带灾,是救人,你出现了,所以她再冲动再怎么逞英雄最后都会好好的。这么点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分开六年,你还想不明白?”
好在他们坐的地方很偏,不然他这一段慷慨激昂,多数会被护士赶走。说完,程向凌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烟,打火机都窜出了火焰,他想起什么,又放下,轻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你。”
陈生反而笑出声,长椅太靠近窗口,黑色的夜笼罩在他身上,跟明亮的灯光分割,轻易在漆黑的瞳仁里洒下阴影,阴影中,始终扎根的犹豫几乎已经看不到。
雨快停了,滴滴答答的,落在清亮的月光里,墨色的夜空里,更加像是一场镜花水月。
细看之,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里映着一些树木的影子。
有藤枝紧密缠绕。
那是陈生心里的藤。
这么些年,他对何见的愧疚生了根发了芽,小芽生命力强劲,不可控地往不同的方向扩散生长,勾住他心里所有暗处的情绪。幼时对父母的空等和怨恨,在外公家的孤独和无视,何见受伤、落水的恐惧,知道长辈真相后的绝望,外公的诅咒,何见的真心,他分手的狠,不见天日的黑,无可抑制的恨,都勾在一起,紧紧缠绕,不分敌我地缠在一起。
谁也不放过谁。
藤蔓禁锢,缠的久了,叫人无法挣开之前都有些预兆,陈生学了多年心理,他自然也尝试着解开。但不行,人在想起和另一个人的回忆时,第一个画面可能不会是最快乐的时光,而是最害怕最不敢面对的时光。
他想起何见,总是以一场雨开始。
潮湿的雨噼里啪啦地落,淋了他满身,细藤有了水分,生长的更加茂盛,错综复杂却又互相依附,一点点包围,蚕食他根本没有任何错这件事。
只留下既定的丑陋的事实,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叫喊着他剥离不开这些。
陈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大脑受到刺激也开始进行保护,不断往藤蔓丛生之处丢石子,压得密密麻麻的,全部隐藏。下一次他再想起她,只记得这些都是他的罪孽。
他自己认了。
抹除不了。
家里,赵春雨开了灯,一室明亮如白昼。她在练瑜伽,何见窝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看两人的页面。
自从微信有拍一拍的活动之后,她和许昭昭生气了,就不用一二三来打暗语,直接拍一拍对方,跟着改“拍一拍”的内容。心照不宣地,一竖排下来全是她俩关于“拍一拍”的对话。
以至于刚在医院加上陈生,何见正研究怎么开口说话呢,点他头像顺手给多点了一下,对话框里立刻出现一排小字:我拍了拍“第七年”说你能做我男朋友吗?【烟花】
屏幕上炸起了小烟花,还是粉色的。
这能撤回吗?
虽然何见是有这个想法,但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她抬眼,对话框上最上面的名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何见手快,先打了两个字过去。
【千千万万树:误会。】
与此同时,对方的消息也发过来了,【第七年:误会。】
有一丝丝的尴尬,屏幕上很快出现一行小字:“第七年”拍了拍自己说刚才不好意思。
同时,应该是为了缓解尴尬,对方也拍了拍何见。
可是,何见的设置更自恋——
“第七年”拍了拍我问要不要共进晚餐【亲亲】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七上八下,还没自我介绍,先互相道歉,接着又开始互相解释。
【千千万万树:别误会,这是我跟我闺蜜专属约饭暗号,上次忘了改。】
【第七年:我的也是我朋友前两天拿我手机随便设置的。】
何见在手机这边无声笑笑,趁机问他:那既然这样了,要不要晚上一块吃个饭?
【千千万万树:今天我有事,急着走了,不太好意思。而且在高架桥上还给你错打了电话,麻烦你一趟。】
【第七年:行,但这次我来请。】
只要能见面,谁请不是问题,何见挑了下眉,爽快发过去:没问题!
她抱着手机乐,乐完了点进去给陈生改了个备注。
刚改完备注,她发过去一句晚安。
【我的:晚安。】
何见抱着手机继续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