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过来
时陈低头看着手机打字，没理他。
程向凌站起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惊讶：“呀，那不是何见嘛！”
时陈慢慢抬起了头，像有指引一般，准确无误地朝何见缩在的方向看。
她的样子没有变化，看起来似乎也很开心，一双眼睛清澈透明，一身青底的碎花裙，裙尾的花朵染在细白脚踝上。
她一只手拎着袋子，边走路边低头拿着手机打字，时陈下意识低头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并没有亮起。
这么久了，这习惯还是没改。
何见只看了手机一眼就很快抬头，从另一边往学校大门处走，烈阳穿过茂盛的枝叶，准确无误地洒在她的裙摆上，投射在时陈眼底，亮得刺眼。
“好久不见。”时陈看着她的背影，低低说道。
程向凌是惯会戳人心口的，“确实好久不见，从上学期分了手，你俩就没正面遇上过。后面你要转系，整天泡在图书馆，肯定遇不到，还有啊，她这裙子上学期末穿过。”
时陈手里的杯子碰了碰程向凌的，眼神里多出几分凌厉，“你最近记性格外好。”
程向凌笑笑，“你忙，我帮你记着。”
“哎，老陈，好不容易遇见，你不拍张照留念？”
时陈的目光跟随着何见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他才慢慢回过头，片刻后开口：“不用。”
他眼里有柔情，“看一眼就很好了。”
“真的就这样算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现在搞得跟老死不相往来似的，你心里能好受？”程向凌看一眼那已经不见人影的转角，又回过头来看时陈，他已经收好了所有的情绪，不再看何见，转而盯着远处的某处虚空，偶尔缓慢眨一下眼，直到垂眸，还是沉默。
程向凌失去过，所以更不希望看朋友也承受失去。
片刻后，时陈把冷饮一口咽下去，说出的话都带着冰凉，“她应该是自由自在的，不应该跟我一样陷入两难。何况我已经做了选择了，怎么能不承受这个选择给我带来的后果？”
谁也不能抱着回忆过日子，谁也不能一直回头看，遍地荆棘，回忆既是一张密密的网，落下来，一定会被刺的千疮百孔。因此只能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只求谁先忘却，让这段回忆真正成为年少时那一场绚丽却短暂的烟花。
这个人，一定是何见。
学校很大，再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时陈不再出现的第二年，这个人连同过往真的就被慢慢封存在记忆深处。
新生一茬一茬地来，校园里的叶子一树一树地绿。
十一月，梦里故里还有模糊的身影，十二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落，满地雪白，什么都被覆盖。
何见开始慢慢变回以前洒脱欢快的性子——虽然从分手之后她一直就装作这个样子，但渐渐的，假也变成了真。
记忆是沙城，越想攥住越留不住。等风吹过，漫天黄沙掩埋的，是太多太多遗留的过往。
又过了一年，全国爆发疫情，重新开学以后，封校，经常性的做核酸。为了维持秩序，每个学院都有固定的时间做核酸。
时陈这时已经成功转系了，只还住在原来的寝室，和程向凌他们一块，跟着计算机学院做核酸。运气好些，他或许在排队时能远远看上一眼何见。
时陈运气不好，直到这年夏末，他才再一次见到何见。
女孩穿着一件红色小吊带，浅蓝色的牛仔裤，和室友一块，一手拿着书本，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很秀气的小包——虽没有之前的心形红色小包亮眼，但一眼看过去，是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她。
这次她没斜挎，只是缠在手上，随意晃动着。
引人注目。
无论是包还是人。
计算机系的实训课能占总课程的一半，她们经常在中午有实训课，明亮到晃眼的阳光下，她扎着高马尾，和室友说话，笑的明媚灿烂。
她手上没戴手链也没戴任何戒指，只是耳钉有些显眼，是一个双层折叠星星缀珍珠，被光线照的波光粼粼。
她真的很爱星星耳钉。
教学区人很多，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候，下课的人流络绎不绝，人群中，时陈还是第一眼看见她。
她们几个逆着人流，脚底生风，都是很好的青春年少，诗酒趁年华，快意且狂歌。
所有人都是鹤，而她是他心中的月亮。
她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夏天真的来了，空气中带着燥热，热烈的因子像扔进啤酒里的冰块。
“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时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他的微笑还没收回来，以至于让女生觉得还有机会，便再次开口：“同学，加个微信吧，交个朋友嘛！”
天气很晴朗，蓝天白云轻柔，面前的女生漂亮可爱，可这一切的风景，只是她在的景色，时陈面色温柔，再次摇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喜欢的人，他不经常遇到。遇到了，他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看她又穿了什么新衣服，戴了什么好看的项链，扎丸子还是马尾，买饭时开不开心，等饭期间会不会兴高采烈的和朋友聊天。
或者，勇敢一些，与她擦肩而过，衣角翻飞，在空中短暂相触。
最大胆的一次，时陈带着口罩，去看何见的毕业答辩。彼时他的老师建议他申请英国的学校，而何见那时已经保研。
那年计算机系唯一的保研名额，何见一向优秀，若是没有小时候那么磨难，影响记忆和身体素质，她一定会更优秀。
只是保研之后，她想做高中老师的梦想要晚几年实现了。
时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她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最后朝导师鞠躬，穿了一件小绿马甲，白衬衫牛仔裤，高马尾青春年少，和时陈进校时遇见她的样子一般无二。
无论过去多久，何见总不会变。
不过，这都专属于时陈的记忆了，校园大道里永远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今天和谁撞见，明天和谁擦肩，在何见的记忆里，从来都不重要。
何见大四毕业的那个夏天，“rain”正式歇业，她们寝室毕业旅游之后，一块在“rain”吃了一顿散伙饭。
彼时她已经保研，周蓝准备出国，许昭昭因为何见的原因留在冰城找工作，已经在冰城的一家广告公司转正了。程粤是最出息的，考研成功上岸a大，继续在计算机领域攻克。
时雨决定回洛城，梁清的小公司最近一年业务一直在往洛城转，这家店，他也不再开了。吃饭时，何见问梁清，这家店转给谁了，梁清说这他也不知道，听说是有个男生已经接手了，开什么他也不清楚。
何见随口一问，很快就忘。她研一新开学时，这家店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装修了。那段时间何见常常早上有课，她每天准时在早上七点二十，摁闹钟，拉床帘，叫对面的室友赵春雨起床上课。
雨过之后迎来了带着彩虹的晴天，早晨的空气湿润冰凉，冷风一扑，温热的牛奶下肚，何见眼前的路都清晰三分。
赵春雨喝完一包牛奶，走进商业街，看到最顶头菜鸟驿站旁边，那家空店外有几个装修工人在忙活。
她多看了两眼，这店已经是个半成品店了。内里瓷砖纯白，放着几个架子，外面安上了普通的玻璃门，贴花纸，两个工人在往上挂招牌。
招牌是很常见的木质材料，深绿色，上面三个大字：“明天见。”
“明天见？”赵春雨多看两眼：“这个名字挺花店的。”
何见瞥了一眼，淡淡说：“开学那家‘想和你见面’，装修的那叫一个精致，你也说是花店，结果就是个小面馆，一碗牛肉面十八块钱还清汤寡水的。”
“挂文艺牌我没意见，只求别再是个面馆，我真有后遗症了。”
“不是，我听说这次不一样，”赵春雨蛮激动：“你没看表白墙吧，都说这是家花店，老板还是从咱学校毕业的学长，长的特别帅。”
赵春雨捂着胸口感叹：“帅哥，花店，赚我钱的，妥妥赚我钱的。”
“清醒点，你这么穷，他赚不了你钱。”何见把最后一口面包吃掉，这才有了兴趣，扭头看了一眼那家店。很普通，因为没有多加装扮的原因，一眼望过去很难吸引人。
不过怎么和原来的装修没什么区别？
何见撞了一下赵春雨的肩膀，打趣道：“何况你看学校的小帅哥，家里的大帅哥不会生气？”
赵春雨有一个比她大三岁的邻家哥哥，青梅竹马，去年她大学一毕业，两个人就立即订了婚。
赵春雨“嘿嘿”两声，调侃道：“这话说的，有帅哥不看王八蛋，再说真要是个大帅哥，你还能不看？”
何见很没骨气的笑道：“我肤浅，我一定也看。”
那几天下了厚厚的雪，花店正式开业何见上午没课，下午上完课回来，夕阳还没有完全落在远处山间，散发最后的余热，漫天绯红。
云朵像是一幅渐变的画，从西边烧到东边，变成漂亮的红色蔓延。
学校的花草树木都被染上红光，梧桐大道落满发着光的青黄树叶，一旁的忍冬丛茂盛，白墙上更是被照耀金色。
从那里走过，人的影子好看的像一幅旧日剪影，更像是一幅画，再不听话的乱发也被打上柔光，映射出好看的影子来。
校园里的学生好多停下来欣赏美景，纷纷用手机记录下来这好看的景色。赵春雨拍了好几张都不满意，忽然看到那家新开的花店，拉着何见进店买花。
门口立了一个牌子，最上方画了一束玫瑰，下面写着“今天所有买花的人都附赠一支玫瑰”。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雪人，雪人上也插着一束玫瑰。
刚一进店，门口的风铃清脆，何见脑中有什么飞快的闪过，回神之后她已经撞上了玻璃门。
“赵春雨！”
赵春雨刚松了手就听到“啪”一声响，回头看何见捂着鼻子，赶紧过去给她开门，不好意思的笑：“哎哟错了错了，忘了你还在门外，来，您请！”
赵春雨兴致勃勃地挑花，有店员看何见一直盯着桌上的招财猫看，笑着问她：“同学你需要什么吗？”
何见笑了笑，直率道：“她一会送的玫瑰给我就好啦！”
“送你两颗糖吃。”结账的时候，店员从招财猫旁边的糖盒里抓了几颗糖给她们。
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何见爱花，赵春雨也爱，于是一拍即合，两人成了花店的常客，还和老板加上了微信。
梁清消息不准，花店老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人温柔，但话不多，门口的立牌每天都会推荐一种花，像何见赵春雨这样的懒人，就干脆是按牌子买。
研究生毕业，何见考虑了系里老师的话建议，最终决定留校任教。
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七年，说起来岁月冗长，遥遥无期，其实风一吹，眨眼间，我们已经站在当初遥不可及的对岸。
一别经年，春不许，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