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合照
医院的日出和其他地方的日出没有什么不同,时陈坐在天台上,静静地等着天一点点亮起来。
等着看日出东方,第一束光洒下,等着太阳升到什么高度才能将他周身的温度暖热一些。
他在医院待了三天,看了三天的日出。
等太阳完全升起,大地一片金灿灿,他也到了输液的时间,回到住院部,一路走廊连接外面花园,是可透视的玻璃。时陈看了一眼,何见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伸懒腰,察觉到他的视线歪头对他笑了笑。
那是极度认真的神情,还带着些爱。
阳光在她身上洒一层金色光芒,不远处的洒水系统有小彩虹。
让时陈想起他曾经和她一块躲雨,他们紧握的手,何见看到彩虹的兴奋,一颦一笑全部刻在他脑海里。
那一瞬间的兴奋,比时陈初见她时的那抹日光还要绚丽。整个人像朝阳初升下的漂亮极致的蝴蝶,扇扇翅膀,抖落露水,就要展翅高飞。
她总说自己老,大时陈一届恨不得大一轮,实则堪比皎皎月光,亦如骄阳似火。
温暖生动,朝气年轻。
隔着一扇玻璃,时陈的目光贪恋而悲哀。
这样好的阳光,只与他隔着一扇玻璃。
路过护士中心,只有两个小护士在里面的隔间配药,其中一个年轻姑娘,翻着药瓶看标签,“砰砰”轻响,叹了口气,“听说了吗,前两天妇产科那个新生儿,小孩胎里不足太弱了,怕是以后医院要常来回了,我帮人替班,看了一眼,小孩哭的透不过来气,我心也是被揪着。”
另一个年岁长些:“你还敢去那边,我听说昨天都乱套了,那男的紧张的都休克了,我之前就是妇产科换过来的护士,孟医生知道不?她家的小闺女,刚满七个月就生了下来,母女两个都是鬼门关里救回来的,那还是我第一年当护士,当年折腾的,医院来回多少趟?icu进过多少次,待在医院待了多少年哟!”
“生在正月十五,人生可不像那圆月亮,差点就没了。”
“还真是,这个也不是足月生下来的,早产的孩子,十个有八个都是刀尖上活下来的。”
“不说了不说了,待久了就习惯了。”
时陈站在原地,听着她们讲话,忽然被人轻轻拍了肩膀。回头一看,何见眯着眼睛站在他前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盈盈朝他笑着。
她往隔间看了一眼,显然是也听到了护士们的话,回过头抓住了时陈的手,说道:“别担心,早产的小孩都很勇敢的,她们更加艰难的来到这世界上,是为了爱着她们的人。为了这些人,她们会很勇敢地活下去。”
时陈点点头,回握一掌空。
他站在原地,嘲笑自己的妄想。
陈可可这几天一直待在医院,赖着时陈不肯走,每晚就睡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时陈推门进去的时候把人吵醒了。
暖气开了整夜,小孩迷瞪着眼睛说渴。
时陈给她倒了水,蹲下把她胡乱趿拉上的鞋脱掉,重新给她穿袜子。陈可可抱着水杯咕嘟,低头看时陈蹲着的身影,哥哥宽阔的背总是给她安全感。
时陈已经给她穿好了一只脚,她晃了晃,然后问:“哥哥,你会给何见姐姐穿鞋吗?”
时陈顿了一下,只一句话就把他努力藏起来的情绪击的溃不成军。
他还是没有这么坦然,他的生活,离不开何见。
“会。”
陈可可的手“啪”的一下拍在时陈头上,她笑得天真,“那你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哦,给你盖个章。”
时陈手上不注意,力气使大了,鞋带灵巧穿过活结,直接绑成了死结。他蹲在原地,膝盖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胸腔沉闷,快要让他透不过气。
心头那阵酸涩来的猛烈,他猛然站起身,伤口被抻到,更加肆无忌惮的散发痛感。
时陈背对着陈可可,重重呼了几口气,陈可可跳下床,绕到时陈的身前,拽着人的衣袖让人蹲下。
时陈依言蹲下,这一来一回,膝盖处已经有血渗出,时陈不动声色的用手挡住,不想让她担心,小孩因为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哭过一次了。
陈可可没看到,她盯着时陈的脸,小小的手指戳在他眉心上,小脸板正道,“别皱眉,哥哥你年纪大了容易长皱纹。”
“这么快就嫌弃我了?”时陈对她说道,捏了捏她的脸。
陈可可眨着眼睛,嘟了嘟嘴,不满的说:“才没有,我这是关心哥哥!”
时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哥哥知道,以后不皱眉了。”
时陈出院的第二天就决定回学校,行李都是之前收拾好的,说走就能走。他没忘记学校跨院转专业的要求很严格,他不能再缺课了。
系里的老师只给批了一个月的请假条,若再不去,他的出勤率一定会影响到最后的成绩。
他没有让家里的司机送,而是买了跟何见同一趟的高铁。不是开学季,车站的人仍旧很多,嘈杂声不断入耳,占了大半的听觉神经。
谢白来送他,对着他手上和膝盖上的伤直皱眉,时陈开了个玩笑:“前天不是在医院见了,这小伤,没事的。”
谢白问他:“去了学校打算怎么办?”
“转专业。”
“废话我说对何见怎么办!”
时陈被他突如其来加大的音量一惊,“你这两天怎么这么暴躁?公共场合啊!”
谢白烦躁地“啧”了一声,刚好许昭昭打来电话,他接了一秒温柔:“怎么了?”
时陈无奈地笑。
挂了电话,时陈把刚才的问题续上,“也没打算怎么样,再见她一面,然后真的就要远离了。”
“你舍得吗?”
“不舍得。”时陈看着他,“但是又不是这一辈子不见面了,只要在一个学校,还会有再遇见的机会。而且她记性差,万一哪天把我忘了,说不定我见到她就不用躲了。”
“还能见面,就再好不过了。”
广播通知预备检票,时陈站起来,跟谢白告别,像嘱托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的平淡语气,“只不过要辛苦你了,以后在许昭昭面前要和我演绝交了。”
“看你这怂样,我是真想跟你绝交。”谢白跟他一块到检票口排队,嘴上不说好话,手上却帮他提着行李箱。
时陈只是笑笑:“我发现你说的话总是能应准,你说我们有缘分,我们真的有缘分,只不过这缘分太重,我现在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去承受,就让我胆小一回吧。”
开始检票,队伍开始向前聚集,谢白狠话说着,忽然给了他一个拥抱,重重拍了他两下,“帮你照看着,快点给我想办法把人追回来!”
“好,一定把她追回来。”
时陈让他宽心,也是给自己承诺。
说完,他推着行李进站,在车上,他才打开手机,去面对这么久的沉默。
电话一栏有几十个未接,何见打了十七个,许昭昭打了十一个,谢白和三个室友也都打了好几个,还有陈宁远赵珊瑚,应该是近几天给他打的。
微信上,谢白除了最开始回时陈的那句“好”,时陈被关着的每一天,谢白都有给他打语音,一排无应答,这小子一贯的嘴硬心软。原先的旅游小群,他被移出;程向凌,林树,王珏的消息大差不差,刚开始问他为什么分手,后来隔几天就问他什么时候来上学。
他回了谢白,简单说了下自己最近都在外公家里住着,又在寝室群里说下午就到。
何见的消息框仍旧置顶,醒目的红色感叹号后面跟着一句“谢谢”。
删了也好,何见本来就是一个认定事情不放手、决心放下不回头的姑娘,所以这件事,她同样潇洒地转身了。
只有一条,时陈不知道该怎么回。
二月二十二日19:20
【许昭昭:风水轮流转,你记住。】
停顿片刻之后,他发:嗯,我知道。
红色感叹号,紧跟着“你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再发给程粤和周蓝,一样的结果。
时陈微微笑了一下,果然,何见的朋友,脾气都一样。就她之前随口提过的性子,如今分手只是把他删了,而没有把他狠狠骂一顿,真的算不错了。
出了车站,迎面而来的风很冷,带着初春的浓重寒意,时陈的膝盖隐隐发痛,上了出租车才好一点。
他在学校北门下车,程向凌站在那里等他,见了他,程向凌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箱,“先回寝室,我逃了第二小节,林树和王珏还在教室,怕下课点名。不去餐厅吃饭了,等会下课他俩刚好去南门拿外卖。”
时陈往左边看了一眼,程向凌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走吧,何见今天满课。这会儿想见也见不到。”
时陈在医院的三天已经想清楚了所有的以后,他果断承认了自己的想法:“一整个寒假没见,男生心思你也这么懂了?”
程向凌挑眉:“小爷我男女通吃!垂涎小爷美色的多,想当小爷兄弟的也多了去了”
时陈失笑,点了点头,程向凌笑完,下一句话直接问他:“所以到底怎么了?”
程向凌是聪明人,之前就看出来时陈远远不是上了大学才喜欢的何见,而且,他还是个可交的朋友,时陈原没打算瞒他。
只是,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时陈也没有组织好语言,来明确告诉别人他和何见分开的理由,“家里上一辈有恩怨总之,我妈做了些对不起她妈妈的事情。”
或许是他真的表达的不够完整,程向凌看起来真的有些惊讶,“就这样?你喜欢她这么久,复读一年来她的学校,又花这么多心思追她,就因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她提分手?”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跟我提的分手?”
“不是你甩人家程粤能炸?已经把我、林树、王珏全部踢出话剧社了,说有她一天,话剧社活动不欢迎咱们寝室!”
时陈笑道:“她们寝室一个脾气。”
“知道你还招惹,说回正题,分手原因就这?”
就这?
时陈在心里苦笑,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这”,却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久都没有任何一点办法弥补和改变的残忍事实。
“嗯,你知道吗?她的爱给了我很多勇气,也让我知道自己有多配不上她,所以我才能在知道真相后那么狠心地跟她分手。”
“我想安慰你的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觉得你矫情,有矛盾处理不就好了,大人管大人闹,小孩归小孩谈,实在不行你上门赔礼道歉去。让何见父母打你一顿。不够喜欢什么都是坎儿,真喜欢什么都不是阻碍。”
“不是一般的矛盾,”时陈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是我妈妈时清霜,二十年前差点害死了何见的妈妈。”
还有何见。
“我很喜欢何见,但我姓时,所以我只能喜欢她,不能在一起了。”
程向凌的话戛然而止,却说:“那你也不该这么折磨自己。”
没走两步路,程向凌就发现他比平时慢些,加上时陈手上的伤口,他很有理由怀疑这人在家自残。
“我没有,”时陈低了下头,他急于解释,倒像是在掩饰,“那天杯子碎了,我没叫人来收拾,后来可能是没吃晚上天太黑,没看清路,绊了床脚,于是摔在了碎片上。手上和膝盖处都有点小伤。”
程向凌久久地看着他,在自己家里,也会这么不小心?
但他没有问出声,只是换了个话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初恋。”
提起年少,程向凌的态度和对之前那些女朋友完全不一样,他性格好,对人多是随和温柔,这会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她成绩不好,我给她补习了一个学期,最后她考上我们那边一所普通本科,我安慰她没关系,异地恋我也行。结果人家直接跟我提分手,说她一直喜欢别人,那个人还跟她考的同一所大学。操,那会我就觉得自己傻逼,自己心心念念喜欢付出,结果人家压根不拿你当回事,那完全就是把我当备胎,甚至她在分手的时候还说,‘我也不知道你是真喜欢我啊,你跟我表白以前我跟你都不熟,谈了这小半年我对你还是没感觉,所以咱俩还是分开吧。’”
时陈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程向凌自己也觉得丢脸,声音渐渐小了,“关键我俩当时在一起她说要保密,周围没一个人知道,一毕业,他俩在一块了,都跑去祝福她,我连哭都没人哭。”
“谈了半年,我啥没剩,他们携手考大学的事倒成美谈了,我真,平等的恨每一个相携一起考大学的人。”
“跟何见很像,”时陈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四两拨千斤道,“我今天发现,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