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时、陈
春回大地，时节将近春分，人间三月芳菲，时陈出生在春分那一天。
陈宁远是在最近一个个没回的消息和打不通的手机里发觉不对劲的。陈可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动画片，听见陈宁远和赵珊瑚说话的时候才抬头，“哥哥说他去干爷爷家里了。”
陈宁远眉头紧锁，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焦急，尽管时陈已经好几天没有回他的消息，他问陈可可：“哥哥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哥哥走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要去干爷爷家里住一段时间，等回来了再给我打电话。”
那天是个好天气，花园里的花草沐浴阳光，一派生机，陈宁远找到这里打开门的时候，室内的景象却让他止住了脚步。
阴冷昏暗，一片黑暗里他只模糊地看到了一个影子。
赵珊瑚紧随其后，“啪嗒”一声按开了灯，时陈被闪了眼睛，回头往这边看的时候，眼神涣散，视物模糊，长时间不说话让他发音艰涩，“小叔，婶婶。”
能来找他的，只有这两个人了。
这场只有思念的无望的梦，要结束了。
赵珊瑚站在门口，灯光大亮时她也忍不住别开脸去适应，而后在目光找寻到时陈的位置时，她焦急的心情一瞬间沉到了底。
地上那人说不出的颓废，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低头的时候半遮住了眼睛。透过乱发的间隙，可以看到他紧拧的眉心。
开学之前，小孩临走时明明还是在笑着的，如今看他惨白瘦削的脸，看他眉目间已经快要沉寂死掉的跳动，还有被纱布包着的手，赵珊瑚不可控地红了眼睛。
“小辰昨天打碎了杯子，然后摔在了碎片里，我进来送饭的时候，伤口已经干涸了，碎片扎的很深，他不肯叫人来处理，不止手，膝盖上也有点伤。”钱姨在身后叹息。
时陈皱着眉要站起身来，赵珊瑚快步跑过去把他扶住，声音哽咽，她对时陈说不出什么，只好吼僵站在门口的陈宁远，“回家啊！还不过来！”
一米八几的男人同样红了眼，沉默地走过来，把时陈全部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刚出门，外公已经到了大门口。只是这次，陈宁远和赵珊瑚真的拿不出小辈的礼貌，错开他直接往前走。
时老爷子也不在意，本来打算关一个月就够了，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等等，时陈，有些话我还要嘱托你。”
陈宁远止住脚步，话语间止不住的叹息：“干爹，何必再说那些话呢，那些事都过去了。”
“清霜死了，可是何家还在，孟美文和何见受的伤害还在。过错不能那么轻易被原谅，总要有人去忏悔。”
“时陈，何见那姑娘，你一个月不见她，她一定能把你忘的干干净净。所以，不要再去找她，我没管教好你妈妈，从而给了你一个不幸的童年，也间接性差点毁了何见这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也是我们家欠了他们家，都是孽缘，你若再去，迟早会付出代价。”
言语如同利刃，巨大的悲伤，彻底将他淹没。
时陈本想强撑着走出这个门的。
他回头，斜靠在陈宁远身上，抬起眼皮看向外公。
他已经很虚弱了，眼里有浓厚的血丝，毫无征兆的松了手，脊背没有弯曲，利落地直直下跪。
沉闷一声“咚”，砸在所有人心上。
那么虚弱的人，谁也没拦住。
时陈抬头，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光亮，眉头紧皱，神情沉静阴郁，眼神冰冷冷的，被冰雪覆盖，只是在提到何见的名字时又多了一丝微弱的可以融化的暖。
他掷地有声：“外公放心，不必有这些前因，只要她有需要，尽管拿我这条命赔她。”
不被期待，无人珍重，自然不害怕代价。
赵珊瑚把他扶起来，冷冷道：“干爹，这次我们把小辰接回家，从此以后，他便再也不用听你的！”
时老爷子看时陈这样，到底也是不忍心，最后扔出一句话：“事实无法改变，你让他自己好好掂量！”
时陈点头：“我知道，我记着。”
他真的好累，眉宇间的忧愁怎么也化不开，在车上便受不住昏了过去，陈宁远开车带他去了最近的一所医院。
时陈觉得有些热，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阿辰你醒了？”
是何见的声音。
时陈呆呆看着她。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何见小小的手掌握着他手上的那只手，眼里有疼惜，“你难不难受啊？医生说你发烧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我没事。”
时陈无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像以前那样安慰她，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她把自己扶起来，给自己垫枕头，看她去倒水，看她喂自己喝下，看她眼里的疼惜。
虽然在一起很短暂，但何见给的喜欢，爱，安全感，可毫不逊色于他给的。而他给她的，他总觉不够。
真失败啊，现在又这样对不住她。
时陈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你生病了我能不回来吗？”何见表情伤心，忽然抱住了时陈，“你吓死我了！”
时陈下意识回抱她，怀里的人轻轻抽泣，慢慢稳定情绪退出他的怀抱，声音委委屈屈的。
时陈看着何见的眼睛，周围的光亮和皎洁的月光都不如她眼眸清亮，他自言自语道：“我是发烧烧到幻觉了？”
何见打他一下：“是，快烧傻了。”
“那你还要我吗？”
或许真是烧糊涂了，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去思考此时此景的荒诞，接二连三的，问的都是没营养的话，但他语气急切，一直紧紧盯着她。
何见破涕为笑：“要你，烧傻了也要你。”
“那如果我没傻，我本身就不好呢？你还要吗？”
如果我亏欠你呢，你还要吗？
“要要要，时陈你怎么这么烦人？”
“别反悔啊，你亲我一口，你别反悔。”
何见随着他，轻轻地说：“我不反悔。”
医院的白太大片，晃得时陈眼睛疼，看人渐渐开始模糊，他有些难受，有些想睡过去，但他还是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放，像小孩子焦急时最先露出的手足无措，反复确定地问：“你别反悔，你别反悔。”
“我不反悔。”
时陈问一句，何见就答一句，不把这当胡话，也不敷衍他。
时陈好开心，他能和她在一块，是他的幸运，是何见一直在救赎他。
最后还是他混账，要先说分手。
他眼皮越来越重，何见让他先休息，可他不想睡，他要说他错了，要道歉，要何见原谅他。
“哥哥！”
“哥哥你快醒醒啊！”
时陈再次听到一个声音，猛然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白，有一只软软的手攥着他的手，梦里的后遗症让他紧紧回握住那只手。
“哥哥你醒啦？”
陈可可的声音响起，她站在床边，开心的摸了摸时陈的额头，然后按了床头的铃声。很快，赵珊瑚和医生都进来了，检查之后医生说没事，已经退烧了。长时间处于昏暗，加上应该是有段时间没好好吃饭了，血糖下降的很快，昏过去是正常的，发烧应该是伤口感染的厉害，醒过来好好养几天就没事了。
时陈木然点点头，大脑意识回笼，清晰地告知刚才只是一场梦。
“小辰，”赵珊瑚坐在床边，时陈看向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婶婶，我没事了，你放心。”
赵珊瑚眉心皱着，但人醒过来了，心口的大石总算可以放下，“你小叔去给你买饭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时陈摇头，“没有，婶婶，我的手机呢？”
时老爷子在时陈走后让钱姨收拾了他的东西送回了陈家，他的手机也一并送了回去，赵珊瑚说：“应该在家里，我一会回家给你拿。”
“好，谢谢婶婶。”
下午赵珊瑚把他手机送过来时已经开了机，时陈按开屏幕，壁纸还是何见的照片，左上角的时间日期显示14:38，三月二十日星期三。
原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输了密码，电话和微信那里一片红。他先点进微信，置顶有六条新消息。
他点开，因为过得太久，断断续续的消息上已经标明了日期——
二月二十二日上午10:49
宝贝：为什么？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14:00
宝贝：我把车票改成了下午四点的那一趟，我还能等你两个小时。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16:10
宝贝：好。
宝贝：【视频】
宝贝：准备了一半的生日礼物，给你。
宝贝：下次再谈恋爱，别分的这么不体面，连见面都不敢。
护士进来给他扎了下午的输液针，时陈靠坐在病床上，点开了视频。
那是一段不短的视频，四分三十秒。
“你在我眼中真的很特别~”
一点开，何见入境，悠悠地唱着一句歌词，唱半句便没了，变成一句别的，“如果遇到爱的人，记得一定要拉住他的手。”
背景是一个花店，何见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周围堆了一堆未修剪的花朵。她唱完那句歌词后，视频背景音才真正响起来，
“看见，你在我眼前，不去猜想我们隔多远，当我，夜幕中准备，只想让沉默的能开解，在不同的遭遇里，我发现你的瞬间，有种不可言说的温柔直觉，在有限的深夜消失之前，触摸你的脸”
是何见自己唱的歌，她低着头修剪花枝，扎花束，速度应该调过，所以很快。现场的杂音去除，清冷的声音慢慢回荡。
大概有一分钟，何见扎好了花束，她脸上表情忽然变得神秘，像以前一样，手腕抬起来，手掌轻轻一晃，说着是在变戏法，其实过程很简单一个哄人的小把戏，只动动手指，再摊开手掌就会有一颗糖果。
这一次手掌里是一朵红色的纸玫瑰。
这段应该剪辑过，毕竟何见自己都笑的合不拢嘴，背景音也跟着变低，变成了低沉的男声。
何见抱着花束，正视镜头开始说话：“阿辰，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可能会说着说着忘词，所以想了想，还是给你录个视频吧。”
何见的表情渐渐严肃，透着认真和坚定：“我喜欢你，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说喜欢，还没有当着你的面说，下次补上。我这个人吧，有点不靠谱，所以见谅，宝贝。”
视频里的何见没忍住笑了一下，低了下头。
“我得承认，最开始对你，我确实是看脸，所以带了些不认真在恋爱里，不过我保证，早就没有不认真了啊，喜欢一个人要真诚，你说的，我知道。然后嘛，我想说你很好，温柔直白，又热烈，也很优秀。不要瞒我啦，还耍小心机让我给你补高数，其实上次期末考试，你们系高数第一就是你，真以为我这学姐多吃一年饭啥用没有啊！”
“喜欢你说过了，对你认真说过了，什么时候决定爱你呢？昨天我和鲸鱼唱完歌，漫天彩带，群众欢呼，我是真心为我妹妹开心，因为她从小的梦想在那一刻实现了一小步。虽然我曾经也想站上唱歌的舞台，但到底三分钟热度，天边火烧云火烧火燎，每个人眼里都是兴奋的神采，于是我觉得，关于音乐，我的三分钟到头了。
那接下来我要爱什么呢？现场除了彩带还有玫瑰，我对自己说爱玫瑰，可是现场好多玫瑰，我就又觉得玫瑰烂大街。
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但接下来，你抱着花出现了，也是玫瑰，我这颗墙头草一下子又觉得，烂大街怎么了，它还是必杀技，只要它出现，还是如此令人心动。当然，因为是你送给我的花，所以这份心动加了buff！”
屏幕里的何见眉眼弯弯，笑容明媚。背景音悄然高潮，
“给我，一整个拥抱，好让我不至于，太潦倒，
时间，过一分一秒，还是觉得相遇，太美好，
在不同的遭遇里，我发现你的瞬间，
有种不可言说的温柔直觉，
当不远的蓝色渐渐显现这无边境界，
我始终等待再见，只不愿再也不见，
已经忘了，你的名字，
就在这座，寂静星石，
怎么还有，你的样子，
想形容你的句子，关于你所有心事，
一眼能及的钻石，哪一个是你地址”
何见已经止住了笑，面上认真起来：
“千言万语，我爱你。阿辰，等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给你过完生日了，我你知道的啊，色胆最大，所以在当天，我喜欢你，我爱你，生日快乐什么的，应该都说遍了，现在呢，可能是你19岁生日的最后一点时间，我就沾你的光，许个愿吧。”
说着，何见真的双手合十紧握：“我希望我和你，能长长久久。”
“接下来，是老生常谈的生日快乐了，不要嫌烦，生日的时候就是应该多听生日快乐，一定要听到最后啊！”
音频已经快到了最后，时陈往前拉，如此几遍之后他觉得可以了，才去听她最后的那句生日祝福。
总要结束的。
没成想还有最后一分半的时间，何见的声音干净清脆，带着温柔——
“第一次见你其实应该是更早之前，很常见的一个表白现场，女生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万事皆宜的万宜，我和昭昭躲在后面无意偷听，那个男生显然是抬杠，说自己是不合时宜的时，陈旧的陈。
我当时真没忍住笑出来，这样介绍能有女朋友吗？后来和你认识之后，我某天想起来，才发现，原来是你。
阿辰，幸好我们是先加了微信认识的，不然如果现实中撞上，我肯定是去要你微信的人。那我会说，我叫何见，见到你很高兴的见，然后你说你叫时陈，不合时宜的时，陈旧的陈。那你完了，我可能立刻会对你的好印象减掉50分。往后介绍名字，不要再这样介绍自己啦！”
时陈跟着她笑，撒谎，见到了也不会上来要微信，高中时期，那么多次擦肩而过，那么多次相遇，何见一次也没记住他。
视频还在继续，何见轻轻眨了下眼，“我教你，你要记住，是及时雨，是良时吉日，是顺颂时宜，是此时此刻，是时来运转的时。是耳东陈，是陈述，是陈情，是陈大帅哥的陈。总之，是一切好词语里面的时字，一切好意义里面的陈字。”
“所以，生日快乐，及时行乐啊阿辰！见此视频，第二天见面时，你的女朋友会奖励你一个亲亲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