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二三
两个人相拥过很多次,檀木香一下子安抚了何见惊惧的心。
时陈牢牢抱住她,何见忽然舒了一口气,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一种本能的恐惧涌上心头。
很难平复。
主治医生再次出来,刚好看到她这幅样子,不免担心的上前询问这个看起来很痛苦的年轻人,“小姑娘怎么了?”
时陈也焦急的唤她:“宝贝你怎么了?”
医生弯下腰,看清她的脸后,脸上表情一下子变了,声音也大,喊道:“何见?你怎么在这,闺女你这是怎么了?”
是之前孟美文的同事,小时候医治过何见的医生。
何见抬头费力看清的眼前的人,只记得是长辈叔叔,记不清具体是哪位,她眉间的褶越来越深,扫了一眼医生的胸牌。
“周叔叔,我,咳咳,我没事。”
“到底怎么了,你自己身体你不清楚吗?谁让你来这边的?”
周元看她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滚烫,又摘掉手套握了一下她的手,冰凉。
他有点发怒,随手拦了一个护士让她去开间病房,“小付,赶紧去给孟美文打电话,她女儿在医院难受了,还有,给何见开检查,常做那几样”
正好是相熟的护士长,原本惊讶的表情看到何见后一下子变的凝重,她脱了手套,快速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拨通,何见在嗡嗡的耳鸣中听到她妈妈的声音。
护士长看到是何见基本上就知道要做什么了,因此也不耽搁,一面往那边走一面说话:“孟医生,你家何见在医院呢,你快过来!”
周元还在喊:“干脆全开,何见下半年的体检还没做,全套的给她安排上。”
完了,又要住进医院了。
何见轻轻叹口气,时陈整个人已经呆了,眼前的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但看何见的状态就知道她绝对不好。
刚才经历过陈可可,现在又加上何见,何见的手又怎么都捂不热。他心里慌乱,像被人拿着钝器狠狠砸了两下。
没有一击刺穿的快准狠,给人利落痛快,只有缓慢的,却边边角角都嵌入,不断拉扯、无限蔓延的痛。
昨晚何见落水,谢白和许昭昭刚好也在吵架,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吵完了十二点了谢白给时陈弹视频,发泄到最后竟掉了眼泪,一边擦一边狠狠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恋爱就是让人变脆弱的东西。
一边巴拉巴拉掉眼泪,一边说时陈敢嘲笑他他就跟时陈绝交。
时陈没说自己晚上也忍不住掉了滴眼泪,默默地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现在想起来,不是谈恋爱让人变脆弱,而是爱让人柔软,让人原本无坚不摧的心脏时刻为对方跳动。
开心时一块开心,当对方受到伤害,最先痛的,反而是自己的心脏。
但既然已经把自己的心脏送给了对方,便更要坚强,让对方不受伤害。
时陈心里想了一大堆,可一看到何见难受的样子,胸腔中的那股酸意根本忍不住,肩膀也忍不住轻颤,本就发红的眼眶,开始往下掉眼泪,“宝贝”
声音苍凉,眼泪滚烫。
一时间两个人倒说不清谁更惨,反正远远看去,灯光明亮,更照的两个人呈破碎的状态。
怎么她男朋友又哭了,何见在心里叹了一声,轻声叫时陈的小名:“别哭了,阿辰,别哭。”
她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真没事。”理智告诉何见,应该是昨晚在河里泡的太久,加上今天淋雨又受刺激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她真不应该大意。
她用力掐着掌心,现在晕过去醒来后一定都记不得这混乱了,千万要保持清醒。眼前还有个掉眼泪的,她真想大声告诉他,她只是身体弱,经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而已。
但何见的气息却是在慢慢变弱,握着时陈的手有些脱力,周元去而复返,已经推来了一个担架床。
“真不用”
怎么,兵荒马乱的啊
何见被时陈抱起来,轻轻放在担架床上,她眼前也开始发黑,但还是没有松开时陈。
她想说别大惊小怪,她想说我没事这绝对不是生离死别,她想说你先去看看妹妹。
手背上的泪水越来越多,何见开口,试图想安慰他,声音很轻:“手牵着呢别哭”
声音太低,低的她都不确信时陈能不能听到,额头的高热和身上的冰凉相冲,她一时难受,熟悉的抽痛四面八方的覆盖,整个人蜷缩在担架上。
医院的走廊灯光太亮,一个接一个刺眼,何见眯了下眼,努力攥紧时陈的手,忽然想起之前许昭昭和她定下的一个暗语。
如果两个人吵架了,随便找个东西敲三下,或者一句话说三遍,总之只要是三这个数字意义就可以,实在不行直接说一二三也行。
这是许昭昭冲浪得知的经验:“三,代表我爱你,你什么时候说我都会收到!”
何见食指松了些力气,而后在时陈攥着她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每一下都极轻,极缓慢,在他手背上停留,她能听到他的心跳。
疯狂地为她跳动。
“一、二、三。”
我爱你。
所以,别伤心了。
何见终于受不住,晕了过去。
今夜的雨怕是不会停了。
何见进了icu,时陈靠在墙上,低着头,神情静默。
许昭昭和谢白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人外套也没穿,站在窗口处,额前头遮住眉眼,只一个晚上不见,露出的下颌角似乎锋利了些。
低着头,像是在盯着地上他的一小片影子。
影子随人而动,人站在原地,影子也困在原地。
医院是最安静的,大理石瓷砖地面干净也光滑,清楚倒映着等待的人有多煎熬。
“还在里面。”时陈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他们。
他眼神很空,眼珠生涩转动,看向许昭昭,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何见。”
他又是临窗站,雨势加大,不知是谁开了窗忘记关掉,雨水潲进来,走廊贯穿凉风。
风雨是有形状的,风吹乱他的额发,雨落他身上,像是冰刀子,又像细荆棘,反正不是仅打湿他衣物的雨滴。
而是一切能把他伤害到体无完肤的利器。
谢白看不过,走过去把窗子关上,百叶窗放下来一些,反倒把影子割裂成平均的几小块,碎掉的灵魂和光影里的浮尘一同下坠。
呼啸的风声撞在玻璃上,刺着他的鼓膜,被雨水浸湿的布料染成沉重的悲伤。
他于是越发沉默,像一潭死水。
过了很久,许昭昭都记得那天时陈的模样。
世事漫随流水,大梦一场,心是空空荡荡。
只余空壳。
——
窗外的路灯亮着,再温馨的灯光也融化不了医院的冰冷,树木萧索,这在医院很少见,一般为了病人的心情都是种的常青树。
少有的一棵,已经根茎坏死的树,树叶枯黄掉落,枝干光秃秃的。
这是一棵不会再焕发生机的树。
何春林和孟美文不久后也过来了,时陈看到他们,先低头叫了叔叔阿姨。
何家父母是知道何见谈恋爱的,但是没见过人也没见过照片,看许昭昭在便以为是何见发病的时候是跟她在一块。
他们见过一回谢白,因此对这个先问候的陌生男孩有些疑惑:“你是?”
时陈一时卡壳,不确定何见有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父母,正想开口说朋友,许昭昭先替他开了口:“干爸干妈,这是月亮的男朋友,时陈。”
如此便明白了,孟美文并不惊讶,很温和地说:“嗯,你就是跟我们月儿处朋友的那个男生吧,谢谢你把她送到医院。”
时陈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久了,连点头都有些生硬。
“是我,叔叔阿姨好。”
看反应应该是之前已经知道了,时陈刚放松一些,又听何春林问他:“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时陈又紧张了,刚才斜靠在墙上的颓废不见,站的板直,微微低头,声音很哑但很清晰:“时间的时,陈旧的陈。”
短短相见,也不难看出何家父母是温和的人,但听了他的名字后,都有些微愣。
时陈以为是他们对他不满意,想也是,第一次见家长是在医院,自己女儿还躺在里面,是很难冷静下来的。
除了谢白,这里所有人对医院都不陌生,更不喜欢。
灯灭,医生疲倦的出来,孟美文和何春林急忙上前,周元舒了口气,脸上表情好些了,“还好,烧退了,并发症暂时没有,人还没醒但是没问题了,不过最好住几天院,今年的体检,她还没做呢,我过会去给她安排上。”
孟美文跟他道谢:“老周,真的多谢你啊!”
周元摆摆手,“我安排了单人病房,你们商量一下陪护,一定要有人看着她。”
人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病因了,周元问:“这次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天有雨,但我看着可不像只是淋个雨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看向时陈,时陈咳了一声,慢慢说:“昨天晚上,她跳河救了一个小男孩,去的是另外一个医院,医生只说回来洗个热水澡驱寒气就好,是我大意了,今天我妹妹生病,她冒雨过来,应该又受凉了。”
时陈想起更早之前,补了一句:“还有放假前一天,她也淋雨了。”
“胡闹,完全是胡闹,她什么身体,你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落水,又淋雨吹风,还跑来医院受刺激,你到底是她男朋友还是来害人的。”
周元是这么多年看着何见长大的,也是何见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不怪他生气,何见的病都是小时候严重,自长大,慢慢的身体素质已经好了很多了,像今天这么严重的,还是头一次,因此不免斥责。
许昭昭拉了一下周元,摇摇头,“周叔,算了。”
孟美文也劝:“先去病房吧,这个等以后再说。”
何春林和孟美文进了病房陪护,等何见醒,谢白和许昭昭这个时候过来,还没吃饭,谢白说去买点吃的,顺便给何父何母也买一些,许昭昭说了几样他们平时爱吃的,让谢白去了。
病房里有太多人也不好,许昭昭没有进去,而是坐在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时陈站在她旁边。
医院来往不绝,却安静沉默,今晚的车祸好像挺严重,他们刚坐下,看到几个护士匆匆忙忙地走过去。
重回故地,无论这个故地是你喜欢或不喜欢的,只要站在这里,总是能想起来之前待在这里的记忆。
许昭昭也不可避免地想起第一次看到何见进icu的样子。
前一秒还在一块看动画片的朋友,后一秒痛苦万分被推走,她吓得连话都说不了,嚎啕大哭,生怕好友一去不复返。
她叹了口气,忽然抬头对时陈说:“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和月亮是怎么认识的。”
“坐吧,我跟你讲讲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