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应有清风吹白蘋
半刻后,媱嫦穿着玄色官袍,披着斗篷,怀里捧着个紫金手炉来到前院。
迈入大殿,一阵暖意登时便席卷而来。
她解开斗篷,瞧了眼桌案后的程聿,语气仍旧冷冰冰的:“怎得了?”
程聿轻点了点桌面,看着她问道:“昨夜查得如何了?”
跟着媱嫦进来的宋秋立时便屏住呼吸,紧张得攥紧了衣角。
“的确是瞧见了个身着红衣的人,瞧身量应该是个男子。”媱嫦又揉了揉眼睛,继续道,“他身形诡异,须臾间便消失在暗处,我寻了大半夜也没寻得。”
宋秋的脸登时便白了!
她紧皱着眉头,不禁往媱嫦身边挪了两步。
程聿狐疑的看着媱嫦:“你都追不到?”
“我习惯于正面对敌,这般身法倒是头一次见。”媱嫦瞥了眼沙盘,“是我轻敌了,今夜让六处的暗探来帮我。”
程聿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点头应允:“好。”
程聿不再言语,宋秋便拽住了媱嫦的衣角,悄声道:“大人,我就说睡前莫要饮酒嘛,对身体不好……你看,身子还没坏,先撞鬼了。”
媱嫦呼吸微滞,片刻后她拍了下宋秋的肩膀:“放心,我的剑压到他的肩膀了,是活人。”
“真的?”宋秋的眼睛倏地亮了。
“真的。”媱嫦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程聿刚挪开的视线又落回到媱嫦身上,他问:“那人是从你的剑下跑的?”
“嗯,”媱嫦点头应是,“以手挡开,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程聿拧眉不展,宋秋也再次紧张起来。
“大人,您确定那是人?徐叔说您的那把剑削铁如泥,等闲的铠甲都挡不住,这……”宋秋的脸皱成一团,眼巴巴的望着媱嫦,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媱嫦没看她,依旧看着程聿。
她满脸严肃,对他道:“我也不知这是为何,不过我不信鬼神之说。”
“让徐叔过来吧。”程聿沉吟良久,终是如此说道。
通传去甲库叫了徐玮来,听媱嫦说完,徐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媱嫦的剑绝非寻常物件能挡住,只此一条,便知那人绝非寻常。”徐玮饶有兴致的盯着媱嫦手里的剑,大有要自己用血肉之躯来试试她的剑锋的架势。
媱嫦垂眸看着自己的剑,沉默片刻后才道:“天太黑了,我也没瞧清楚他的手上到底拿没拿东西,不过没有金铁相碰的声音就是了。”
“世间可有此物?”程聿看向徐玮问道。
“有。”徐玮点头应答,“藏于宫中的金丝软甲可阻挡万物攻击,其薄如蝉翼,与寻常衣料一般。”
不等旁人质疑,他便又补充道:“世间奇珍异宝无数,我听闻极北沧泠有种鱼,鱼皮坚韧不可割裂,亦是最好的防具。”
程聿摇了摇头,嗤笑道:“若能寻得这般奇珍,也无需装神弄鬼了。”
媱嫦亦是点头赞同:“把人抓住便知了,今夜我再走一趟便是。”
“好,”程聿点了点头,“我让六处的暗探跟着你一道。”
“嗯。”
傍晚时分,绣止府来了位客人。
蒙舟毫无避讳的踏入绣止府大门,远远地便朝着大殿挥手:“修怀,我有事问你!”
殿内无人应答,一旁的通传迎上前来提醒:“世子,此时已散值了,司丞在清风苑里。”
蒙舟立即收回手,抹了把脸,闷声道:“带路。”
“丢人了丢人了!”
蒙舟才一踏入清风苑,便捂着脸念叨开了。
程聿正巧倒完第二杯茶,把茶盏往自己对面推去,他问:“怎的了?”
蒙舟坐到他对面,把手放下来,分外憋闷的狠摇了下头,并不回答。
程聿也不再问,自顾自的喝着茶,全然不理会蒙舟是个什么表情。
蒙舟喝完了一杯茶,这才把方才的事情抛到脑后。
他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甜白釉茶盏,道:“你这儿的东西个顶个是精品,看得我心痒。”
“喜欢便拿去,”程聿不甚在意,“一些身外物罢了。”
“啧,”蒙舟轻轻咂舌,指尖摩挲着茶盏,他抬头看向程聿,“今儿我向圣人递交了奏疏——京兆尹府懈怠渎职,我思量着,这几日便该有结果了。”
程聿没半分惊喜模样,一手捻起枚棋子,自顾自打谱取乐,听到他这话,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嗯”。
蒙舟伸手拿过棋篓,对他道:“说起来,岳明走了,你这儿也空出来了个府卿的位子,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圣人要安排人来,怕不是要你来做这位子吧?”
程聿仍旧盯着棋局,只道:“我坐什么位子都不紧要,要紧的是你安生呆在大理寺便是,万莫沾染绣止府分毫。”
“这话怎讲?”蒙舟拧起眉头,“你来得,阿媱来得,偏偏我来不得?为何?”
程聿放好棋子,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才道:“纵使你上书圣人,圣人亦不会让你来,莫要自找无趣。”
“莫来我这,”程聿放下茶盏,“只此一句。”
“为何?”蒙舟追问。
程聿却不答话了,那“只此一句”绝不是玩笑。
蒙舟瞪了他半晌,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罢了罢了,懒得与你说,明日我去问圣人。”
程聿慢悠悠的说道:“圣人不会见你。”
“我自幼便被先帝养在身边,圣人待我如亲弟,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避而不见的事。”
程聿神色淡然:“明日便有了。”
“你……程修怀,你真当在你这绣止府里我便不敢与你动手了?”
蒙舟被他气得不轻,顾不得仪态绾起衣袖,大有要和他以武争高下的打算。
程聿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颗黑色烟丸:“嗯?你来。”
蒙舟盯着他的手,胸口急剧起伏着。
程聿犹嫌不足的瞥向门口:“我这儿距媱嫦所居的白蘋阁不过十余丈,以她的身手,几个弹指间便也到了。”
蒙舟的脸涨红了。
他拍案而起,一手指着程聿:“你你你!阿媱还待字闺中,你怎能与她住得这般近?程聿!你、你……有辱斯文!”
顿了顿,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们这酷吏府衙哪来这般多的雅致?‘轻舟此去江南路,应有清风吹白蘋’?哼!倒是引经据典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