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二三十子
白蘋阁内,媱嫦揉着酸胀的鼻子,眼尾都红了。
宋秋趁机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那今夜便不要出去了吧?”
她双眸明亮,满含期待的看着媱嫦。
媱嫦瞥了桌子一眼:“我若不去,不是可惜了你搜罗来的这些物什?”
宋秋连连摇头:“不可惜,一点儿都不可惜!这些东西用不到才最好呢!”
媱嫦拍了下她的肩膀:“必须得去,我不亲自去,总觉得不踏实。”
宋秋皱起眉头,沉默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开始往媱嫦身上塞东西。
瞧着宋秋把一个个小玩意儿往自己怀里塞,媱嫦不由得苦笑:“你不会让我今晚出去的时候,把这些全都带上吧?”
宋秋在她腰间系上一个巴掌大的桃木剑:
“当然!若是人,什么厉害角色我都不担心你,但若是鬼呢?你的剑决计没有青云观里道长亲赠的桃木剑管用!”
媱嫦瞥了眼那只小小的桃木剑,想拒绝又开不了口。
宋秋拉过她的手,把一串佛珠套在了她手上:
“呐,这是我从公子那儿找来的,迦隐寺慈惠方丈开过光的佛门宝物,你戴好了。”
媱嫦嘴角轻颤,转动着手腕上莲子大小的旃檀木珠,珠子上还刻着佛祖法像。
宋秋最后掏出一摞符纸,直接往她口袋里塞:
“这张张都是大师亲笔所绘,大师说了,一张破鬼神,两张斩妖孽,三张定乾坤,这里有四十九张,你收好了。”
媱嫦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现在只祈祷着那是个人,若是鬼——他到底是造了什么样的孽才会倒霉碰到我?”
她现在这一身的零碎物什,莫说是寻常鬼怪了,哪怕是地府恶鬼,在她手下都讨不到半分便宜吧?
宋秋没理她,把小包袱里最后剩下的一些瓶瓶罐罐推到她面前:“呐,这些是狗血和糯米,你瞧着装到哪儿去?”
媱嫦拍着自己的腰,道:“我瞧着……我瞧着我是真的拿不下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一兜的零零碎碎,如何拿?
不料,宋秋听她这么一说,把自己身上的布袋取下倒空了,硬是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塞了进去。
她把布袋挂在媱嫦身上,嘱咐:“白瓷瓶里是狗血,罐子里是糯米,我皆用小瓶子分装妥了,你用时拿也便利。”
媱嫦嘴角轻颤,良久无语。
宋秋总算是把那些小玩意儿都塞到了媱嫦身上,她这才像完成了一桩大事般的舒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媱嫦道:“总算是准备妥当了,不过大人,您还是得多加小心。”
媱嫦朝她挥手:“我去找司丞说几句话,你快歇着去吧。”
她自知,如果不拿上这些东西,宋秋必定不会放她出门。
既是如此,那便带着吧,就当是换她一个心安。
“我随你一道去,”宋秋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等会儿还能送你出府。”
媱嫦默然无语,由着她跟着去了。
清风苑内,蒙舟余怒未消,仍旧涨红着脸瞪着程聿,仿若他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程聿既不答话辩解,也不挪动分毫,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根本没听到蒙舟说话似的。
媱嫦推门而入,正瞧见蒙舟像是要吃人的模样。
她狐疑的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蒙舟顿时便消了火气,脸色也很快恢复如常。
他别扭的清了清嗓子,撩起衣袍坐回到椅子上,这才对媱嫦道:“我来找修怀下棋。”
“哦。”媱嫦随口应下,这才对程聿道,“司丞,我要出门了,可还有交待?”
“没有,”程聿摇了摇头,“自己小心些。”
“嗯。”
媱嫦应了一句,朝蒙舟挥了下手便转身离开。
媱嫦出了门,蒙舟这才又看向程聿:“她去哪儿?天都黑了!”
“绣止府的事,旁人无需过问。”程聿慢条斯理的答了一句。
“你……”
蒙舟一口气再次憋到了胸口。
他张了张嘴,半晌后才挤出一句:“到底是个姑娘家,夜半出行,多有不妥!”
程聿抬头看着他,反问:“那我陪她去?”
蒙舟默然无语。
让程聿陪着出去?
那还不如让媱嫦自己出去呢!
程聿笑了,给他添了杯茶之后才道:“玉都若是无事,与我手谈一局可好?”
蒙舟冷眼看向他:“你?”
程聿:“不敢?”
“呵,我只怕你记不清棋局!”
旁人下棋靠双目观瞧,程聿靠的是耳朵,听音辨位,分辨落子位置,再一一记下。
程聿敛袖起身,笑答:“二三十子罢了,倒也不至于记不清。”
蒙舟咬牙切齿。
若非想在此等着媱嫦回来,他决计甩袖离去,再不理会这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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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疏月淡,人定香沉。
媱嫦坐在书苑坊内的观仙楼楼顶。此处位置绝佳,观仙楼高六丈,就着夜风可览尽小半京安。
临近年下,家家户户皆挂起大红灯笼,登高望去,灯火蜿蜒百里,比星辰更多。
媱嫦等了半宿,酒饮了两坛,也没等到丝毫异动。
她倒是不急,打仗时在雪窝子里埋伏一夜都是寻常,这才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夜半,子时。
值夜的人开始打盹,渐渐懈怠了。
风,更急了。
发丝翻飞,纠缠着勾勒出风的形状。
最后一口酒喝干,媱嫦站了起来。
远远的,自平仁坊闪过一道红影,混在大红灯笼中,一闪而逝。
与之相伴的,是几声鸟儿啁啾似的清脆声响。那是六处暗探的通传密语,提醒她那人出现了。
媱嫦拿起弓,箭尖直指那道影子。
弓如满月,停顿良久,箭还是没有离弦而出。
媱嫦拧眉收起弓箭,几点起落,踩着屋檐追着那道红影而去。
地上的人脚步很急,时不时四下张望几眼,一面隐藏着身形,一面记着自己走过的路。
离得近了,媱嫦的脚步更轻了许多。
她打量着眼前这人。
身量纤长,墨发如瀑,灯火之下,他的影子缩成一团,被踩在脚下。
媱嫦不禁瞧了瞧手腕上的旃檀木珠手钏。
带了这般多的零碎在身上,果真只能抚慰宋秋的担忧。
那人在路上走着,每每要遇到巡逻将士,他便提早一步把自己藏起来,也不知这些路他走过多少遍,更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的右骥卫巡查路线和时辰。
媱嫦远远地跟着他,眉头渐渐皱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