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安王世子
漫天白雪,好似天神想以此方式来遮去昨日京安城里的遍地血污。
媱嫦拢着斗篷,几点白雪落在她的发间,染白了头。
一柄竹伞斜插而来,把她罩在其下。
媱嫦侧眸看向身旁人,眉眼间有些无奈:“你就瞧不出我是不想与你说话?我此时尚在风口浪尖,你怎得偏生要跑到我这边来?”
来人正是蒙舟。
他披着件墨色素缎面白狐毛里鹤氅,发间簪着枚黑玉簪,昨日还尽是笑意的脸上,此刻只余下了凝重。
他给媱嫦撑着伞,眉头紧锁却不知该说什么。
媱嫦了然点头,转回头去:“刚从宁府出来吧?”
瞧他这一身素衣,想来是去吊唁的吧。
蒙舟拧着眉头,满眼忧虑的望了媱嫦一会儿,最终只是从怀里掏出方丝帕递向她:“雪化了,莫要着凉。”
媱嫦发间的雪已经化成点点圆润晶莹的水滴,缀在墨发间,好似水晶珠子。
她接过丝帕,随手抹了下发丝。
看她这般举动,蒙舟轻叹一声,从她手里抽出丝帕,细细的把水珠擦干。
媱嫦也没躲闪,由着他动作。
蒙舟一手捏着丝帕,垂眸看着媱嫦被风吹红的俏脸,迟疑许久他才道:“逝者已逝,小阿媱,你……莫要太过伤心,珍重自身才是。”
他昨日晚间才知道宁昌的事,去帮着操持又陪宁浮守了一夜,一炷香前才从宁府离开。本想着梳洗后再去瞧瞧媱嫦,却不料,竟在街上便瞧见她了。
蒙舟满心想着的只有宁昌死后媱嫦该是何等悲苦,便也顾不得自己是何模样,瞧见她站在雪中,便紧赶着来给她撑伞了。
“我知道。”媱嫦垂下眸子,睫毛轻颤间,掩去了眼底的痛色。
蒙舟侧头瞥了眼岳府门楣,问她:“圣人已有处置了?可牵连到你?”
“玉都,”媱嫦抬眼看向他,“别问,这不该你管的。”
“你的事怎不该我管?”蒙舟应答得理直气壮,“你既叫过我一声哥哥,便如我的亲妹一般,你且说,若有委屈,我自有法子给你撑腰。”
媱嫦轻叹口气,侧头望向他,抬手指向自己的脸:“你瞧我,像是有事?”
她这模样的确不像有事,任凭谁来瞧都是如此。
蒙舟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了解媱嫦,她绝非不在意家人的性子,她这般没事儿人的模样,只能证明她已学会了如何把满腹愁绪压抑在心中,不似四年前,还会哭着发泄心中苦痛。
蒙舟沉默良久,忽然抬手,拍了拍媱嫦的头。
媱嫦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抬手挡开他的手,她瞪向他:“干什么?”
蒙舟只觉得自己腕间酸麻非常,手里的丝帕都拿不住了,飘飘摇摇落在了地上。
蒙舟自觉孟浪,脸上无光更不敢与媱嫦对视,一手高举着伞,甩了甩手腕后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丝帕。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才说道:“有、有个虫子落你头上了……”
这话说完,他险些没忍住给自己一巴掌。
寒冬腊月的,连人都整日躲在房中,什么不怕死的虫子会跑出来?
媱嫦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自己的头发,这才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你的手还好吧?”
旁人碰她的头,总会让她觉得是被人拿住了命门,不自在得很。
蒙舟听她如此说,反倒是安下心来。
万幸!
这若换作寻常姑娘,怕是要被他这失礼行径吓坏了!
蒙舟连连摇头,别扭的转过头去:“没,我没事。”
没事是不可能的,他的手现在还控制不住的颤抖,只是碍于媱嫦在跟前儿,他说不出口。
他说没事,媱嫦也不追根究底,随口应了一声便又瞥向了岳府,正巧见到了再次出门来的小厮。
小厮瞧见蒙舟,只觉得像吞了黄莲一般。
他敢为难媱嫦,那是仗着顾氏门楣凋零,媱嫦又是岳明属下,即便是有些龃龉,媱嫦又能如何?
但眼前这位给她撑伞的蒙大公子却绝非岳府能欺凌之辈。
蒙家世代勋贵,蒙家老祖是与高祖一道征战天下的开国功将,建朝后受封安王,世袭罔替永不降等,是大昭唯一一位外姓王。
这般家世,便是岳明都不敢与他们蒙家有所冲突。
现在,这位安王世子就站在媱嫦身边,冷眼望着他。
“岳府的待客之道,果然与众不同。”
蒙舟正急于岔开话头,那小厮出来得不巧,正撞在了他最为难的时候,迎面便被敲打了一句。
小厮的腰弯得更低,忙不迭的侧身让开门请他们进去,一叠声的道罪:“世子恕罪,先生近日不适,奴、奴才也没见过媱嫦大人,这才不敢私自请大人入府。”
蒙舟还想说话,却被媱嫦拉了一把。
“为难个下人做什么?主子怎么说,他们自然怎么做,本也就与他无关。”
媱嫦云淡风轻的说着,眉宇间的懒怠在踏入岳府后尽数消散。
蒙舟仍旧给她撑着伞,一路跟着,眼底带着抹担忧,心里已把程聿骂了百余次。
小厮战战兢兢的引着他们去到花厅,掀开门帘,岳明正端坐在主位上。
一瞧见小厮那苦兮兮的脸,岳明的眉头立时便拧了起来,看着缓步而入的媱嫦,眼底厌恶之色更浓。
这丫头当真放肆,在他的府中,还敢为难他的府丁。
正要出言呵斥,蒙舟紧跟着走了进来。
到了嘴边的斥责立即噎在口齿间,岳明张着嘴,脸都涨红了。
媱嫦只做没瞧见他的神色,行了个礼道:“岳大人安好。”
她身旁的蒙舟随手行了个不甚规矩的晚辈礼,然后也不用人请,自顾自的挨着门边坐下了,还对岳明挥挥手:“岳大人无需理会我,你们谈公事,我只是等小阿媱一会儿,雪大,我得送她回去。”
说是不管,但他那双眼睛始终在岳明身上转悠,也不知是警告还是另有他想。
岳明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最终也只是挤出了一句:“随你。”
他说完就再不去看蒙舟,好似如此便能忘了这花厅内还有他这么一号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