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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若得度,必来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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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杀人案已经告破,凶手乃弘文馆校书郎元芜及守门吏李滨。今晨程司丞已把一应证供上奏圣人,此二人罪无可恕,斩立决;弘文馆卿申孟失职且御下无德,现已被革职,移交刑部查办。”

    “以吏部考功郎中李俭为首的八人举止不端窥探皇权,革职交由绣止府严查其行径。”

    嘭的一声,上好的黄花梨木桌子被岳明拍了一掌。

    媱嫦微笑如旧:“岳大人此举,莫不是觉得申孟冤枉?”

    岳明的手开始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媱嫦。

    这个不过十六的小丫头,入京一日便搅得京安城乱作一团。

    而她——

    她今日前来,目的自然不是告诉他申孟如何,更不是为了告诉他那几个为他抱不平的学生下场怎样。

    岳明心知媱嫦这必定是要给他的病痛添把火,但他却怎么都按捺不住心中气恼悲愤。

    他的面颊渐渐涨红,手颤抖得愈发剧烈了。

    媱嫦嘴角的笑始终未落,她笑着,看着他道:“岳大人慎行,处置申孟是圣人的意思,您这般心疼一个意图动乱京安城安宁的人,莫不是你与他除了故交之外,亦有其他关系?”

    “还是说你与申孟一样,是包庇门下之人?戒律房里关着的那几位,与您关系不浅?”

    媱嫦在笑,笑容冰冷得让岳明心寒。

    这丫头的狠是渗到骨子里的。那是被敌人的血浸染、踩着尸身血海走出来的狠。

    岳明的胸口急剧起伏,他硬撑着坐直身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的是什么事,我并不知晓。”

    他自昨儿发病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家中人挂念他的身体自然不会告诉他,那几个为他的事状告媱嫦的人已经被关进了戒律房。

    是以,媱嫦说的是什么事他当真不知道。

    媱嫦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她盯着岳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分外有力:

    “大人不知么?昨日宫宴,吏部考功郎中李俭不顾吉食吉宴上书圣人,控告下官对大人不敬,引得您心疾发作。下官与大人的谈话皆在府内,且昨日案情紧急,下官忧心府卿和司丞的安危曾下令封府,绣止府内诸事,外人是如何知晓的?”

    “想来府卿大人是知晓轻重的,绣止府独立于六部,平素只有圣人才可调度,莫说是他们,便是御史台都无权插手绣止府事宜。李俭护师心切虽有些依仗,但这是窥探皇权的罪过。绣止府可不讲情面。”

    媱嫦的笑脸在眼前模糊,岳明的呼吸愈发急促了。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媱嫦:“你、你……”已说不全话了。

    媱嫦的笑倏尔落下,盯着他的眸子声音随之转冷:“府卿大人无需焦心,司丞已经亲自去审问李俭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他一个考功郎中,哪来的本事在绣止府探听消息呢?背后之人,不日便会被揪出。”

    “岳大人好生养病,这事,下官必定竭尽所能查个明白,便无需您多虑了。”

    岳明第一次见到这般年轻的女子眼中会有如此锐利的神色。

    好似一把钢刀直插心口,使得他周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媱嫦和蒙舟什么时候离开的,岳明已经不在意了。

    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凭李俭一个考功郎中,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绣止府内探听得到消息。

    圣人所想必定也是如此。

    绣止府的消息漏不出去,那便是他结党营私在前,窥探皇权在后。

    岳明按住自己的心口,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有婢女来扶他,焦急的唤着什么。纵使是在耳边言说,岳明仍旧没能听清她的话语。

    他猛地握住婢女手腕,咬着满口甜腥道:“笔墨,笔墨……”

    -

    昭顺五年,冬至后三日,绣止府府卿告老还乡。圣人感念师恩,特赐良田百顷以供其安享晚年。

    然,岳氏一族归乡途中偶遇强盗,满门二十八人,无一活口。圣人悲痛万分,使礼部送恩师尸身还乡,叶落归根。

    又三日,元芜、李滨以杀人定罪,斩立决。御史大夫申孟御下不严、知而不报,革职流放瀛洲。以吏部考功郎中李俭为首八人,杖责五十,革职充军。

    是夜。

    白蘋阁内。

    媱嫦倚在窗边,望着漫天白雪,随手把空了的酒坛丢到一旁。

    酒坛滴溜溜的打着滚儿,直到被一人的脚拦住去路。

    程聿闻着充盈了整间屋子的羌余奶酒的香甜味,眉头轻皱。

    他清了清嗓子,问她:“醉了吗?”

    媱嫦转回头,眼底有些红。

    “夜半闯人闺阁,司丞孟浪了。”

    她的脸颊微红,额角搭在手臂上,显然已不胜酒力。

    程聿轻叹口气,弯腰把酒坛扶正放好,这才走到她身旁。

    “宋秋备了些纸钱,你若没醉,可拿我的银鱼袋出城去给宁昌扫墓,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让你去查些事情便是。”

    他说着,把手里捏着的银鱼袋递向她。

    程聿的手修长干净,掌心纹路细密交错,乱得很。

    媱嫦抬头看着他,眼眸眨动的速度都比往日慢了许多。

    “为何帮我?”

    她问。

    “瞧你这般模样,总有些不舍。”

    他答。

    这三天,她推说那日受了凉闭门不出,白日里总是睡着,每当夜色降临,她便悄无声息的离开去买酒,回来再买醉。

    宋秋与他说过,被他压下来了。

    他知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给宁昌吊唁的缘故。

    每每瞧见她白日里还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他便做了他也不该做的事。

    媱嫦抬起手,却不是接过他的银鱼袋,而是把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推了回去。

    她喝得醉了,头有些沉,随意搭在了墙上。

    “我无事,也无需出城,司丞早些休息,我明日就好了。”

    她的发丝软软的搭在眼尾,给他们的对视间添了分阻碍。

    程聿没走,仍旧看着她。

    媱嫦的嘴角向上扬着,她盯着程聿的双眸,突然问道:“程聿,总见你把玩佛珠,你真觉得佛能度人吗?”

    她的眼睛很黑,很亮。

    她就那么望着他,好似卸下了全部防备,又好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程聿沉吟片刻,缓缓抬起手搭在她的头顶,还安抚似的轻轻揉了两下。

    “我若得度,必来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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