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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示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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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市区的文宣部大门紧闭,大门外,一排警察抬起枪,正紧张地守着门。

    他们对面站了不下百人,有的扯着自己写的横幅,有的拿着抗议的旗子。全都在喊着“打倒日本老狗,还我文化自由”的口号。喊声洞彻天地,十里外都能听见。

    这些人中,不但有剧作家,还有梁池森熟悉的小说家,也有他不熟悉的诗人、评论者、散文家,甚至有大学生、理科教授……

    他们或许身份不同,但每一个人都愤怒地举着手里的东西,喊破了嗓子。

    那一排警察拿着枪对准群众,但无人害怕,他们无惧地往前冲着,有的人已经抵到了枪口上。警察的后背死死靠在门上。

    这时,梁池森发现人群里有个小老头,他杵着拐杖,站在靠后的位置,同样举着旗子,身体都喊得微微前倾。

    是上海著名剧作家:胡邶。

    胡邶年纪大了,喊几声就喘个不停,他哆嗦地杵着拐杖从人群中出来,抬眼就看到了梁池森。

    “池森!”

    梁池森上前扶住他,“胡老师,好久不见。”

    “池森,我早猜到你会来。”胡邶边说,边理着他的胡子,看向梁池森身后,“想必这几位……哟,李箱,你小子也在!”

    李箱有些局促地笑着,“胡老师好。”

    “好小子,你不是去东北……哦,我明白了。”胡邶说到这儿,眼里的担忧又增加了几分。

    “胡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梁池森说着,和李箱一起将胡邶扶到花坛边坐下,“这里一会儿肯定是风雨欲来,您身体怕……”

    “怕什么?”胡邶从眼镜片后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只准你们年轻人来抗议,我一个老头子就不准了?我可是个剧作家!”

    李箱好像很怕他,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黄诗好奇地看着他们,问梁池森到,“梁老师,这位是?”

    “差点忘记介绍,”梁池森对黄诗和杨恪白说到,“这位是我大学时的剧作老师,姓胡,现在退休了,就来到上海写剧本。胡老师,这是华志社的三位,黄诗、杨恪白,是跟随李箱从东北下来的;王去浊,是我们招的新人。”

    胡邶伸出手,和黄诗、杨恪白一一握了一下。可到了王去浊,他却皱起眉毛,“新人?可我看华志第四期,没有他的文章啊。”

    王去浊连忙解释到,“我,我的水平还不够发在贵刊上,我还在学习。”

    “学习?”胡邶打量着他。胡邶目光严厉,像刀片一样扫在身上,黄诗也往后站了站,有点明白李箱为什么那么害怕他了。

    “你以为这是大学?还给你来学习?”胡邶说着,看向梁池森,“他是怎么被招进来的?靠文章?”

    “那个,他加入我们的欲望很强烈……”

    “谁不强烈,强烈就能忽视能力吗?”胡邶严声问到。

    梁池森自然明白他是为了社里好,可还没等他开口,王去浊就结结巴巴地回答到,“胡,胡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梁池森也说到,“是啊,这孩子进社到现在,每天都写上千字的文章,笔耕不辍,哪怕在医院也不例外。”

    “医院?”听到这话,胡邶的眼神缓和了些,“他生病了?”

    “不是,”梁池森回答到,“我们本来招到的人是江流之,但他来不了,就把这个位置让给了去浊。江流之不是受伤了嘛,去浊感念他,想还了这个人情,就一直在医院照顾他。”

    听到这三个字,胡邶眯起眼睛,嚼着这个名字,“江流之。”

    “是……”梁池森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胡邶“砰”地一声,使劲杵了下他的拐杖。李箱又被吓得一抖,几乎要躲到杨恪白身后了。

    “江流之,”胡邶咬着牙,“这个孩子,我早就说过,他心术不正,有再大的天赋也是白搭!现在,做了个什么部长,竟然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起来。想管老子写什么,等我死了再说!”

    他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不说这种话,”梁池森赶紧劝到,“胡老师,不管怎样,我今天一定和他斗到底。”

    听到这话,胡邶叹了声气,将他的手握到手里,“池森,你最善良,当时被那江流之给……唉!祸害,他就是个祸害!”

    梁池森垂眸,没有接他的话。

    就在这时,人群的喊声停了,梁池森扶着胡邶站起来。

    只见原本紧闭的文宣部大门,此刻正缓缓打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走出,笑吟吟地朝着众人抱起拳头,“各位作家兄弟们,我是全国文宣处长,张玉盼,幸会了。”

    可惜,一听他的介绍,人们不是流露出愤怒,就是不屑,根本没有人理他。

    周围聚集起不少看戏的百姓,还有人在磕上了瓜子,全都等着看这处长要如何应对。

    张玉盼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大家的诉求,我们已经知晓了,正在商讨处理办法。大家都是文化人,围在政府门口是做甚道理。大家也别担心,我文宣部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呵,”示威人群中有人不屑到,“随意扣押文章,说几句话都能被抓到监狱里去当□□。现在一口一个文化人说的好听,你们有保过我们文化人的利益吗?”

    “是啊!”立刻有人附和到,“就因为我们没枪没炮,就活该被无故欺压吗?”

    “我们的话,你们有一句听到耳朵里,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示威!”

    “你们无视现状,压制舆论,只会把两边推向对立面!”

    眼见人群越来越激动,甚至有往前冲的趋势,张玉盼连忙抬高声音。

    “大家莫要激动!这里是政府,是文宣部!我们成立文宣部,就是为了保护作家利益,发扬我民族的文化,又如何会欺压你们?我看,大家怕是受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的挑拨,竟然开始怀疑政府,我心痛啊!”

    “胡扯!”

    人群的最后,一道声音破空怒骂到。人们转头,出声者正是站得笔直的梁池森。

    看到他,人群再次沸腾起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大家纷纷向身后看不见的人传话。

    “是梁先生。”

    梁先生来了!”

    “华志社,华志社的人都来了!”

    梁池森穿过人群,朝张玉盼走去。

    李箱等人扶着胡邶,跟在他身后。众人非常自觉的给他们让出条路来。

    张玉盼的脸色很不自然,他扯起个笑来,“梁先生,竟然能在这里碰到您,我……”

    “张处长刚刚所说的话,过脑子了吗?”梁池森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严声问到。

    张玉盼嘴角颤抖,“你什么意思?”

    “诸位作家、学生、教授来此示威,有两个诉求,不知道您在里面躲那么久,听清楚了没?”

    张玉盼尴尬地笑笑,“我当然听得清楚。但你说的作家、学生、老师,那都是文化人,怎么会突然起来示威?要我说,恐怕是受了某些心怀不轨的激进派利用……”

    “张处长,”梁池森再次大声打断他的话,“你可知道北平学生的爱国游行运动,可知道华北的防共自治运动,可知道东北的康德伪政权!”

    张玉盼被他吼得一愣,“我我我……”他是该说知道,还是该说不知道。

    “日本人在北边肆虐,疯狂欺压我中国百姓。而你,还端坐在处长宝座之上,想着如何捂住人民群众的嘴和眼,”梁池森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你说,他们都是文化人,是被人刻意利用的。你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哪里有人利用他们,或者说,根本不需要有人利用。你们的态度、行为,就已经足够他们站起来反抗你们了!当你抱怨他们站起来时,你自己想想,你们有尊重过作家们的人权吗?你们敢说一句真话一句事实吗?从来没有!”

    张玉盼似乎有些莫名的害怕他,他畏畏缩缩地站到一个警察后面,才找回些勇气,“梁池森,你看好你在和谁说话,老子是处长!你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叫唤!”

    可梁池森丝毫不怵,“你是处长又如何,就是蒋委员长来了,今天我也照样说这些。我们都是中国人,谁也不比谁高一等!”

    说完,他举起拳头,高声喊到,“打到日本老狗,还我文化自由!”

    这一呼百应,在他身后的人群高声呼喊着,比之前的示威还要高昂,甚至左右的百姓也小声的喊了起来。

    “反了,反了。”张玉盼一边念叨着,一边朝后面的院子使劲招手。一队带枪的警察从里面跑出。

    张玉盼指着激动的人群,“给我把这群反贼围住!”

    为首的警官听令,手一挥,迅速将示威人群围得死死的,接着抬起了枪,对准里面的人群。

    示威声逐渐停下,人群紧张起来,他们紧紧围靠在一起,怒视这这些官僚的走狗。

    周围百姓看到势头愈加不对劲,赶紧散了开来。本就清冷的中山街道,现在更是鸦雀无声,紧张的氛围环绕在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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